小虫的哭声渐渐平息,变成压抑的抽噎,瘦小的肩膀在凯斯怀里一耸一耸。凯斯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和颤抖,不仅仅是寒冷,更是极度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。他笨拙地、用自己那只因过度使用能量而微微痉挛的手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“没事了,小虫,都结束了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。刚才那记“能量新星”几乎抽干了他,此刻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阵阵袭来,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站稳。
小虫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凯斯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蓝色光丝,以及他眼中那非人的、冰冷的蓝芒,瑟缩了一下,但随即用力抱紧了他:“凯斯哥哥……你的眼睛……你好厉害……可是……可是你看起来好累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凯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,“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。”
他松开小虫,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那辆侧翻的越野车。疤痕脸临死前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——“追踪印记”。如果那是真的,此地绝不可久留。
越野车损毁严重,车窗尽碎,车身扭曲。凯斯费力地拉开变形的车门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机油味混合着扑面而来。他屏住呼吸,探身进去,在副驾驶的座位下方摸索。座位海绵已经被撕裂,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冷、坚硬的金属物体。
他用力将其拽出。那是一个长约三十公分、宽二十公分左右的扁平金属盒,通体呈暗灰色,材质非铁非钢,触手冰凉,表面没有任何接缝或锁孔,光滑得如同镜面,只在盒子中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,形状像是一片雪花,又像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微型齿轮。
这就是“钥匙”?凯斯尝试用力扳动,甚至调动一丝微弱的能量注入,金属盒毫无反应,沉重得异乎寻常。他不敢过多耽搁,将其塞进自己那个早已破烂不堪的背包里。背包顿时沉了许多。
他快速扫视车内,又找到一些尚未开封的干净饮用水、几包压缩口粮和一个急救包。他将这些宝贵的物资一并收起。
“小虫,我们走。”凯斯拉起小虫的手,感觉她的小手冰凉。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,让两人休息和恢复体力。
他选择了与疤痕脸一伙来路相反的方向,搀扶着小虫,踉跄着消失在巨石林的阴影中。每走一步,都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,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。过度透支的后遗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。
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,河床两侧是高耸的、风蚀严重的土崖,可以提供一些遮蔽。走了大约半个小时,凯斯感觉自己的极限即将到来,眼前已经开始发黑。他必须停下来。
他在土崖上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入口,被枯死的藤蔓半掩着。他谨慎地用一块小石子扔进去,等了一会儿,没有动静,又集中残存的精神力感知了一下,洞内只有微弱的辐射残留和一些小昆虫的生命迹象,没有大型威胁。
“在这里休息。”凯斯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堪。
他拨开藤蔓,先让小虫进去,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。洞穴不深,只有四五米,里面还算干燥,散落着一些枯骨和碎石。他搬来几块大点的石头,勉强堵住大半洞口,只留下通风的缝隙。
做完这一切,他几乎虚脱地靠坐在洞壁上,连点燃照明棒的力气都没有了。黑暗中,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喘息声。
“凯斯哥哥,你流了好多血……”小虫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。战斗时,凯斯的手臂和肩膀被流弹划开了几道口子,虽然不深,但一直在渗血。
“小伤,不碍事。”凯斯摸索着打开急救包,扯出绷带,胡乱地包扎了一下。他现在更需要的是恢复能量和精神。
“给,喝水。”小虫摸索着将水囊递到他嘴边。凯斯喝了几口,冰凉的水划过喉咙,稍微缓解了体内的灼热感。
“你也喝点,吃点东西。”凯斯将水囊和一块压缩口粮推给小虫。小虫听话地小口吃喝起来。
凯斯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进入那种内视的状态。体内的能量核心——“火种”如同一个过度燃烧后的火堆,只剩下微弱的余烬,并且极不稳定,时而闪烁,时而几乎熄灭。那些蓝色的能量经络也黯淡无光,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、如同瓷器开裂般的损伤。强行使用“能量新星”的代价远超他的想象。
他尝试着引导周围环境中那些稀薄的惰性能量粒子,但此刻他的精神力也枯竭了,感知变得模糊不清,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。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,他差点晕过去。
不行,这样下去,别说应对可能的追兵,就连走出这片区域都成问题。
他想起脑海中的那些知识碎片。在那些闪烁的星图和符号中,似乎有一些是关于能量循环和恢复的。他集中最后的精神,如同一个在暴风雨中航行的水手,努力辨认着那些破碎的灯塔光芒。
“静默……引导……共鸣……循环……”
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和模糊的意象闪过。那似乎是一种更高效、更基础的能量吸纳与运转法门,不同于他之前粗暴的引导和释放。
他依循着那种感觉,不再强行去“抓取”外界的能量,而是尝试让自己枯竭的“火种”进入一种极其缓慢、平稳的脉动,如同沉睡的心脏。他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与这种脉动同步,悠长而细微。
渐渐地,他感觉到周围环境中那些原本难以捕捉的惰性能量粒子,似乎受到这种特定频率脉动的吸引,开始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,缓慢地、自发地向他的身体汇聚而来。过程依然缓慢,但比之前他强行引导要顺畅得多,对自身的消耗也小得多。
一丝丝微凉的能量细流,开始渗入他干涸的能量经络,如同久旱的田地迎来了甘霖。虽然微弱,但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滋润感。开裂的经络在能量的浸润下,传来细微的麻痒,似乎在缓慢自我修复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个小时,也许是更久。凯斯从那种半冥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。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,但至少体内的空虚和剧痛缓解了大半,精神力也恢复了一些,不再有那种随时会晕厥的感觉。皮肤下的蓝色光丝彻底隐没,眼中的蓝芒也黯淡下去,恢复了正常的瞳色,只是显得异常疲惫。
他点燃了一根照明棒,幽冷的光芒照亮了洞穴。小虫蜷缩在他身边,已经睡着了,小脸上还挂着泪痕,但呼吸平稳了许多。凯斯将自己破烂的外套脱下来,盖在她身上。
他拿出那个暗灰色的金属盒,就着照明棒的光芒仔细端详。盒子的材质在光线下泛着一种非金属的、类似陶瓷的哑光质感,那个雪花状的凹陷极其精密,绝不可能是废土工艺的产物。这绝对是“守望者”的造物,而且等级可能很高。
“钥匙……”凯斯喃喃自语。疤痕脸说这是打开某个遗迹的钥匙。什么样的遗迹,需要如此特殊的钥匙?而“核心”组织,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?他们搜集“守望者”的遗产,目的何在?
自己脑中的知识,体内的“火种”,还有这把需要“钥匙”才能打开的遗迹……这一切之间,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。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拼图的边缘,手中只握着几块碎片,而整个图案却笼罩在迷雾中。
当务之急,是摆脱“核心”可能的追踪,并找到一个能彻底安全藏身、从长计议的地方。锈镇是绝对不能回去了,那里恐怕已经成为焦点。他需要一个新的据点,一个能获取更多信息和资源的地方。
他想起了之前偶尔从老流浪者口中听说的一个名字——“避难所”。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,而是废土上流传的一个模糊概念,指代那些在旧世界毁灭时建立起来的、深埋于地下的、拥有独立生态循环系统的庞大避难所。据说有些避难所的大门从未开启,里面保存着旧世界的完整科技和知识;而有些则在大灾变后重新与地面有了联系,成为了废土上相对安全的中立据点或贸易枢纽。
如果“避难所”真的存在,或许那里能有关于“守望者”、关于“核心”、甚至关于他自身状况的线索。至少,那里可能提供他所急需的、相对安全的休整环境和更高级的医疗资源。
但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。废土广袤无垠,危机四伏,寻找一个传说中的地方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他收起金属盒,目光落在熟睡的小虫身上。带着她,前路将更加艰难。但他不可能抛下她。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,他们是彼此仅存的亲人。
后半夜,凯斯几乎没睡,一边保持着浅度冥想恢复状态,一边警惕地注意着洞外的动静。幸运的是,这一夜平安无事。
天亮时分,小虫醒了。吃了点东西后,她的精神好了很多,虽然眼神里还残留着恐惧,但至少不再像昨晚那样崩溃。
“凯斯哥哥,我们现在去哪?”小虫小声问。
“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。”凯斯没有说出“避难所”这个遥远的目标,那只会增加孩子的迷茫和恐惧,“我们先找个有干净水源的地方,你需要洗个脸。”
他们收拾好仅有的物资,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藏身点。凯斯仔细地清除了他们停留过的痕迹。
接下来的几天,他们一直在向北偏东的方向跋涉。凯斯凭借脑海中那些残缺的、关于废土地理和危险区域的知识碎片,尽量避开已知的土匪活动区和高辐射地带。他不再轻易动用“火种”的力量,除非遇到无法躲避的威胁。大多数时候,他依靠提升后的身体素质、灵能手枪(节省能量模式点射)以及那根磨尖的铁杆应对零星的变异生物。
他也在持续练习那种从“守望者”知识中领悟的能量循环法。效果虽然缓慢,但他能感觉到,自己对能量的掌控更加精细,恢复速度也在一点点提升。他甚至开始尝试将这种法门应用到灵能手枪上,发现不仅能更高效地充能,枪身那个微小的“核心”与自己的联系也越发紧密,反馈回来的环境扫描信息更加清晰,甚至能模糊标示出一些隐藏的辐射源或是地底空洞。
小虫很懂事,尽量不拖慢凯斯的速度,即使脚上磨出了水泡也咬牙忍着。她的存在,给了凯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,也冲淡了独自流浪时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。
这天中午,他们在一座废弃的通讯塔下短暂休息。通讯塔早已锈蚀倒塌,只剩下半截扭曲的骨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凯斯爬上塔基,用自制的望远镜观察四周。
东面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、色彩斑斓的沼泽,空气中弥漫着有毒的瘴气,那是着名的“腐息沼泽”,绝境中的绝境。北面是连绵的、光秃秃的丘陵。西面是他们来时的方向。而南面……
凯斯的瞳孔微微收缩。在南面遥远的地平线上,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——不是自然的地貌,而是一些低矮的、规则的几何轮廓,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烟雾升起。
那是一个聚居点?规模似乎不大。
是机会,也是风险。聚居点意味着可能获得补给、信息和暂时的庇护,但也意味着人多眼杂,更容易暴露。
他需要做出决定。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向荒野深处逃亡,还是冒险进入人类聚集地,获取必要的资源?
他看了一眼正在小口喝水的小虫,她的小脸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更加消瘦苍白。他们携带的饮水和食物即将耗尽,急需补充。
“小虫,我们可能要去一个有人的地方。”凯斯从塔基上跳下来,沉声道。
小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丝恐惧,显然想起了被土匪抓走的经历。
“别怕,”凯斯蹲下身,看着她的眼睛,“这次我会更小心。我们只是去换点吃的喝的,打探点消息,不会久留。”
小虫犹豫了一下,用力点了点头:“嗯,我听凯斯哥哥的。”
凯斯撕下自己外套里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,做成一个简陋的面罩,遮住了自己的口鼻和大部分面容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他也让小虫戴上一个。这样可以稍微掩饰身份。
他们调整方向,朝着南面那个聚居点走去。越是靠近,凯斯越是警惕。他让感知尽可能地向远处延伸,同时留意着地面上的痕迹。
聚居点比远看时要大一些,是用各种废弃材料——锈蚀的钢板、破烂的集装箱、甚至旧汽车的残骸——杂乱搭建起来的,外围用带刺的铁丝网和削尖的木桩围了一圈简陋的围墙。只有一个出入口,由两个端着老旧步枪、穿着破烂皮甲的人看守着。围墙里,一些低矮的棚屋升起缕缕炊烟,还能听到隐约的人声和狗吠。
围墙入口上方,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,上面用红色的、已经有些剥落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:
狗镇
名字透着一股废土特有的粗粝和卑微。
凯斯在距离入口几百米外的一处土坡后停下,仔细观察。进出的人不多,大多是面色憔悴、衣着破烂的流浪者和拾荒者,偶尔有看起来像是商队的人牵着双头牛驮兽经过。守卫检查得很随意,主要是查看是否携带明显的武器(大型枪械需要暂时上交)和征收“入镇税”——通常是干净的饮水、食物或者有用的零件。
看起来像是一个典型的、位于文明边缘地带的、鱼龙混杂的小型聚居地。风险存在,但似乎并非龙潭虎穴。
凯斯深吸一口气,将灵能手枪藏在外套内侧的简易枪套里,用破烂的衣物掩盖好。他检查了一下背包,取出少量干净的饮水和一小块压缩口粮,作为“入镇税”应该足够了。
“跟紧我,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,别乱看。”凯斯低声叮嘱小虫。
小虫紧张地抓住凯斯的衣角,用力点头。
两人从土坡后走出,低着头,混在几个刚到的拾荒者后面,朝着狗镇的入口走去。
当轮到凯斯和小虫时,一个留着络腮胡、满身酒气的守卫懒洋洋地拦住了他们。
“生面孔啊?从哪来的?”守卫上下打量着凯斯,目光尤其在凯斯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外套和背包上停留了一下,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瘦小的小虫。
“西边,原来的聚集点被变异体毁了,逃难过来的。”凯斯压低了声音,用事先想好的说辞回答,同时将手里的小半瓶水和压缩口粮递了过去。
守卫掂量了一下水和食物,撇撇嘴,似乎不太满意,但也没多说什么。另一个守卫则拿着一个简陋的、像是盖格计数器改装的仪器,在凯斯和小虫身上扫了扫。
仪器发出轻微的嘀嘀声,辐射读数在安全范围内。
“进去吧。”络腮胡守卫挥挥手,不耐烦地道,“规矩点,别惹事。镇子里‘屠夫’说了算,闹事的下场就是变成肉铺里的货。”他咧开嘴,露出满口黄牙,不怀好意地笑了笑。
凯斯心中一凛,“屠夫”?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友善的称呼。他点了点头,拉着小虫,快步走进了狗镇那简陋而压抑的大门。
一股混合着汗臭、垃圾腐败、劣质酒精和若有若无血腥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。狗镇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肮脏。泥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低矮的棚屋和帐篷,一些面目麻木、眼神警惕的居民在门口做着简陋的手工,或者只是呆坐着。几个看起来像是瘾君子的人蜷缩在角落,身体不自觉地抽搐。偶尔有穿着稍好一些、带着武器的人走过,周围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。
这里的气氛压抑而危险,每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。
凯斯握紧了小虫的手,目光快速扫过街道,寻找着可能获取信息的地方——酒馆?交易点?或者……情报贩子?
他的冒险,进入了新的阶段。在这个名为“狗镇”的残酷缩影里,他必须像幽灵一样行动,在获取所需的同时,绝不能引起那个所谓“屠夫”或者其它潜在威胁的注意。
而那个隐藏在背包深处的“钥匙”,以及他自身的秘密,如同定时炸弹,随时可能将他和身边这个脆弱的孩子炸得粉身碎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