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更冷了,吹过城头垛口,发出呜咽般的声音。
林渊与郭嘉并肩而立,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之城。万家灯火与巡逻士卒的火把,将长安映成了一片流动的星海,喧嚣而又充满了某种决绝的生命力。
“让颜良和他那三万先锋,有来无回?”
林渊收回目光,看向身旁这位病恹恹的军师祭酒。他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郭嘉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仰头灌了一大口酒,冰冷的夜风让他呛得咳嗽了两声,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。
“主公,您觉得,颜良此人,最大的优点是什么?”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,反问道。
“勇。”林渊言简意赅。
“那最大的缺点呢?”郭嘉又问。
“亦是勇。”
“然也。”郭嘉笑了起来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,“匹夫之勇,不知进退,不知算计。在他眼中,世间万物,皆可一刀两断。这种人,最好对付,也最难对付。”
“最好对付,是因为他心思单纯,喜怒形于色,容易被激,容易被骗。最难对付,则是因为他一旦发起疯来,那股子冲劲,确实能摧毁一切看似精妙的布置。”
郭嘉顿了顿,伸出两根手指:“所以,对付他,得双管齐下。一要捧,二要吓。”
林渊挑了挑眉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所谓‘捧’,就是顺着他的性子来。他不是在关前叫嚣,指名道姓要主公您答话吗?那就让他觉得,他成功了,他把您这位‘国贼’给吓住了。”郭嘉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,“明日一早,主公您便登上城楼,但不要带太多兵甲,就带几个文官,做出一副色厉内荏,心中没底的样子。”
“他骂您,您就跟他对骂。但他骂您一句,您要骂他十句。骂得越狠,越是显得您心虚气短,只能靠口舌之利。这就能把他那份‘勇’,捧成‘傲’。让他觉得,您不过如此,这长安城,也不过如此。”
“那‘吓’呢?”林渊饶有兴致地问。
“这‘吓’,才是关键。”郭嘉压低了声音,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,“光靠空城计,是吓不住一头饿疯了的猛虎的。得让他看到肉,又觉得这肉有毒,不敢吃,这才能把他吓住,不,是把他‘疑’住。”
他走到城墙边,指着下方那宽阔的护城河与吊桥。
“明日主公与他对骂之时,我会安排一场‘内乱’。”
“内乱?”
“对,一场假的内乱。”郭嘉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,“我会安排一队死士,在城中靠近城门的地方纵火,同时高喊‘迎袁公,诛国贼’的口号。然后,再由胡车儿将军率兵,当着城外颜良的面,将这些‘叛逆’就地格杀,血流成河。”
“主公您,则要配合着,在城楼上表现出惊慌失措,仿佛后院起火,阵脚大乱。然后,在混乱之中,下令关闭城门,严防死守。”
林渊的目光闪动,他瞬间明白了郭嘉的意图。
“你想让颜良觉得,我内部不稳,民心向袁,所以才不敢出战?”
“正是!”郭嘉抚掌一笑,“颜良有勇无谋,但他身边并非没有谋士。他看到城中‘内乱’,第一反应,会是什么?”
林渊沉吟片刻,缓缓道:“他会觉得,这是我故意演给他看的,是诱敌之计。”
“没错!一个有勇无谋的主将,配上一个谨小慎微的谋士,最容易产生的,就是‘疑心’!”郭嘉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,“他想攻,谋士会劝他,‘将军,此乃林渊诡计,城中必有埋伏,不可轻进!’。他若不攻,又会觉得错失良机,心中不甘。如此一来,他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。”
“只要他一犹豫,我们的机会就来了。”
林渊的心神,在这一刻沉入了【姻缘天书】。
在他的视野里,郭嘉身上那团深蓝色的“谋士”气运,正疯狂地旋转着,无数代表着【诡计】、【离间】、【陷阱】的符文在其中生灭。
而他将视野投向遥远的虎牢关方向,那代表着颜良的,一股炽热的赤红色武将气运中,果然缠绕着一丝微弱的,代表着【多疑】的灰色气流。这股气流,应该属于他身边的副将或谋士。
郭嘉的计策,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恰好切向了这两种气运交织的薄弱点。
“捧他,让他傲。吓他,让他疑。然后呢?”林渊问道,“如何让他,有来无回?”
“主公,请看。”郭嘉引着林渊,走到了城楼内的一副简易沙盘前。这沙盘,描绘的正是长安城的城门结构。
“长安城高池深,正面强攻,非十万之众不可。但颜良只有三万先锋,他唯一的优势,就是快。”郭嘉拿起一枚代表颜良的小旗,“当他被我们捧得飘飘然,又被那场‘内乱’搞得疑神疑鬼之后,他会做什么?他会派小股精锐,进行试探性的攻击。”
“而我们要给他的,就是一个看似千疮百孔,实则步步杀机的‘机会’。”
郭嘉的手指,点在了沙盘上那座巨大的瓮城上。
“明日,主公您在城楼上‘惊慌失措’地退下后,守城的士兵,会故意在关闭吊桥和城门时,显得手忙脚乱,甚至‘失手’将一桶火油打翻在城门之下,让城门‘无法完全关闭’,留下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缝隙。”
“这道缝隙,就是我们给颜良的鱼饵。”
“他看到这道缝隙,看到城楼上一片混乱,他那颗被‘傲慢’和‘疑心’反复拉扯的心,一定会倾向于前者。他会认为,这是天赐良机,是长安城真的乱了,连城门都关不好了!”
郭嘉的眼中,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光芒。
“他会亲率最精锐的先锋,冲过吊桥,试图从那道缝隙中杀入城内,一举定乾坤。而当他的先锋部队,有数百人挤进了这片瓮城之后……”
郭嘉拿起另一枚代表张绣的小旗,重重地按在了瓮城的入口处。
“张绣将军的部队,会从城门两侧的暗道杀出,用早已备好的巨石和铁水,彻底封死城门!同时,城楼之上,万箭齐发!胡车儿将军的陌刀队,会从瓮城内侧,发动致命一击!”
“瓮中捉鳖。”林渊轻轻吐出四个字。
“不,是关门打狗。”郭嘉纠正道,他笑得像个孩子,“外面的狗,看着里面的狗被活活打死,却无能为力。马超将军的铁骑,此时会从城外侧翼杀出,不是为了攻击袁军主力,而是为了袭扰、分割他们的后队,让他们无法有效组织救援。”
“一场小小的胜利,加上一场惨烈的屠杀,足以让颜良那三万大军的士气,瞬间崩溃。到那时,是战是退,主动权,就彻底回到我们手中了。”
整个计划,环环相扣,狠辣至极。
它利用了颜良的傲慢,利用了他副将的多疑,利用了人性的贪婪与侥幸,将一场看似被动的守城战,变成了一场精心布置的心理猎杀。
“好计。”林渊终于开口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,“只是,此计最关键的一环,在于我。我若演得不像,便骗不过颜良。”
“主公,您不用演。”郭嘉摇了摇头,他看着林渊,眼神变得有些深邃,“您只需要做回您自己。”
“做回那个在王允、董卓、吕布之间游刃有余,最终窃取了整个长安的‘林渊’。您只需要将您平日里藏在骨子里的那一面,稍微流露出来一点点,就足够让任何人相信,您是一个为了活命,什么都做得出来的‘国贼’。”
林渊闻言,沉默了。
他看着郭嘉,郭嘉也看着他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,但都在对方的眼中,看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郭嘉,看透了他。
但他没有揭穿,反而选择用这种方式,来点明。
这是一种试探,更是一种极致的忠诚。他在告诉林渊:我知道您是谁,您是什么样的人,而我,就喜欢您这样的人,愿意为您这样的人,献上我所有的疯狂与才智。
许久,林渊才笑了起来。
“奉孝,你这军师祭酒,比我想象的,还要称职。”
他伸出手,重重地拍了拍郭嘉的肩膀。
“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林渊转过身,重新望向城外那片沉沉的黑暗,虎牢关的方向。
“袁本初想看戏,我就唱一出好戏给他看。”
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,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。
“他不是送来一篇檄文,骂我是‘狼戾贼忍,暴虐不仁’吗?”
“那明日,我就让颜良,让天下人,都好好看一看,什么才叫真正的……狼戾贼忍,暴虐不仁!”
林渊缓缓抬起手,对着身后的亲卫,下达了今夜的最后一道命令。
“传令下去,让城中最好的戏班,明日一早,到南城门内候着。”
亲卫一愣,不明所以。
林渊的嘴角,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。
“等颜良的人头落地,我要让他们,就在这城墙下,对着袁绍的大营,唱上一天一夜的……《霸王别姬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