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琳是被两名甲士“架”出相国府大厅的。
他四肢发软,神魂出窍,那篇他引以为傲,足以让天下文人传抄的檄文,如今成了他脚下一堆零碎的垃圾。林渊最后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,更是像一道来自九幽的魔音,反复在他脑中回响。
“……让他把邺城的粮仓,看得紧一些。不然,风大,容易走水。”
风大?走水?
邺城远在千里之外,固若金汤,怎么会走水?
陈琳想不明白,也不敢再想。他只知道,自己带来的那柄代表着袁绍和天下大义的剑,还没出鞘,就被那个年轻的相国,用一种最蛮横、最不讲道理的方式,当众折断了。
他灰溜溜地穿过长安的街道,沿途所见,让他心中的寒意更甚。
就在刚才,相国府的命令已经如水银泻地般传遍了全城。
“相国令:全城戒严,兵甲归营,民壮登记,时刻备战!”
街道上,不再有悠闲的行人,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逻的甲士,他们步伐整齐,面容肃杀。城中的铁匠铺,炉火烧得通红,叮叮当当的锤打声连成一片,昼夜不息。往日里用来打造农具的铁料,如今都变成了雪亮的长刀和锋利的箭头。
布庄的老板娘们,自发地组织起来,将一匹匹结实的麻布,缝制成简易的绷带和军服。粮店的掌柜,在官府的调派下,将一袋袋粮食运往军营,账目清晰,分毫不差。
甚至连那些平日里只知摇头晃脑,吟风弄月的太学生们,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,在城墙下,帮着士兵们搬运滚木和礌石。
没有抱怨,没有恐慌。
陈琳看到的,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一座城池见过的,紧张而有序的狂热。每个人的脸上,都写着一种名为“同仇敌忾”的神情。
他们不是被强征的奴隶,而像是在守护自己最珍贵的家园。
“疯了,都疯了……”陈琳失魂落魄地被推出了城门,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雄伟的城池,只觉得那不再是一座冰冷的城,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,亮出了所有獠牙的巨兽。
……
相国府,议事大厅。
随着陈琳的离去,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,才缓缓散去。
“胡车儿!”林渊的声音响起。
“末将在!”那壮汉轰然出列,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“命你率本部人马,即刻接管城门防务,自今日起,许进不许出!凡有鬼祟之辈,意图出城者,先斩后奏!”
“喏!”胡车儿领命,兴奋地一捶胸甲,转身大步离去。
“马超!”
“末将在!”年轻的西凉少将应声而出,眼中满是渴望。
“你与张绣将军,各率本部铁骑,于城外东西两侧扎营,互为犄角,日夜巡查,以防袁军细作渗透。”
“喏!”马超与张绣对视一眼,齐齐领命。
一道道军令从林渊口中发出,清晰、果决,没有半分拖泥带水。原本还沉浸在激昂情绪中的众将,立刻被拉回了现实,各自领命,奔赴岗位。
很快,大厅内便只剩下王允等几位文臣,以及一直斜靠在柱子旁的郭嘉。
“主公……”王允欲言又止,他看着林渊,神情复杂。今日之事,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。他既为林渊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而振奋,又为他那撕毁檄文,不留后路的决绝而心惊。
“王司徒可是觉得,我今日行事,太过鲁莽?”林渊走回主位,坐了下来,端起貂蝉早已为他换上的热茶,轻轻吹了吹。
王允躬身道:“老臣不敢。只是……袁绍势大,我军兵少,正面相抗,胜算……胜算恐怕不大。主公今日虽挫了其使者锐气,可终究是逞一时之快,于大局……”
“王司徒错了。”林渊放下茶杯,打断了他的话,“对付袁绍这种人,你越是退让,他便越是觉得你软弱可欺。你越是讲道理,他便越是觉得他自己占着理。”
“对付他,唯一的办法,就是用比他更不讲道理的拳头,把他那张自以为高贵的脸,打烂,打肿。让他知道,这天下,不是他袁家的,也不是靠嘴皮子就能得来的。”
林渊看着王允,语气缓和了些:“司徒放心,我并非莽夫。城中大小政务,安抚百姓,调度粮草,还需司徒多多费心。这长安,是我等的根基,也是我等的底气,万万不可乱了。”
王允听着这话,心中一暖。林渊这是在告诉他,打仗是武将的事,而他这个文臣之首,同样重要。他深深一揖:“主公放心,老臣,必不负所托。”
待王允等人也退下后,郭嘉才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,一屁股坐在林渊身旁的台阶上,又灌了一口酒。
“主公今日这番言语,可是比我这葫芦里的酒,还要醉人。”他打了个酒嗝,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。
“奉孝觉得,我今日这出戏,演得如何?”林渊问道。
“何止是好,简直是妙。”郭嘉眯着眼,“袁绍的檄文,看似是骂主公您,实则是要割裂您与长安士族、百姓的关系,让您成为孤家寡人。而主公您,三言两语,便将这盆脏水,又原封不动地泼了回去,顺便还将整个长安城的人,都绑上了您的战车。”
“这叫‘借力打力’。他想用大义杀我,我便用民心这柄更锋利的刀,去破他的大义。”
郭嘉闻言,笑得更开心了,一边笑,一边咳嗽:“咳咳……不错,不错。民心似水,可载舟,亦可覆舟。袁绍不懂这个道理,所以他败局已定。主公您懂,所以这天下,迟早是您的。”
他说着,眼神却飘向了窗外,看着那渐渐被暮色笼罩的长安城。
城南,张记铁匠铺。
老张头赤着膀子,浑身油亮的肌肉在炉火的映照下,反射着古铜色的光。他手中的大铁锤,每一次落下,都带着风声,砸在烧红的铁坯上,迸射出万千星火。
他的儿子,十六岁的张牛,正卖力地拉着风箱。呼呼的风声,让炉火窜起一人多高。
“爹,我听说了,袁绍那杂种要打过来了!”张牛一边拉着风-枪,一边瓮声瓮气地喊道。
“打过来,就让他有来无回!”老张头头也不回,又是一锤砸下,“你小子,风箱拉稳点!这批刀,明早就要送到军营去!”
“爹,我也想去当兵!”张牛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。
老张头的大锤悬在了半空,他缓缓转过身,昏暗的炉火下,看不清他的表情:“胡说八道!你才多大?去了战场就是送死!”
“我不怕死!”张牛梗着脖子,“隔壁的李二哥都报名了!他说,林相国说了,保卫长安,人人有责!当年董卓那老贼在的时候,咱们家连锅都揭不开,你还被抢粮的兵痞打断了腿。现在呢?顿顿有白面馍吃,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!这日子,是林相国给的!现在有人要来抢,我张牛第一个不答应!”
老张头沉默了,他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,想起了自己那条至今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的腿,想起了董卓军中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兵痞。
他又想起了林相国上任后,派人送来的粮种,免掉的赋税,还有那张贴在城门口,写着“杀人者死,伤人及盗抵罪”的崭新律法。
“去吧。”许久,老张头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他转过身,重新举起了大铁锤。
“砰!”
这一锤,比之前的任何一锤,都更加沉重有力。
“当兵可以,但你小子给老子记住了!给老子活着回来!你这身铠甲,老子亲自给你打!”
……
夜色深沉,林渊与郭嘉并肩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,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袍。
城楼之下,整个长安城灯火通明,宛如一片星海。无数的火把,在街道上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,那是连夜加固城防的士兵和百姓。喧嚣声、号子声、锤打声,汇聚在一起,非但不显得嘈杂,反而形成了一曲雄浑激昂的战前交响。
林渊的心神,沉入了【姻缘天书】的世界。
在他的视野里,往日里笼罩在长安上空,那代表着安宁与繁荣的淡金色气运,此刻正发生着剧烈的变化。
从城中每一个角落,无论是铁匠铺,是学堂,还是寻常百姓家,都升腾起一缕缕或明或暗的光线。
那是金色的,代表着对安稳生活【希望】的光。
那是赤色的,代表着守护家园【战意】的火。
这两股截然不同,却又源自同一处的力量,在长安城的上空,开始互相吸引,互相缠绕。
金色的希望之光,为赤色的战意之火,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,让它烧得更旺。
赤色的战意之火,则化作坚固的屏障,守护着那脆弱却又无比珍贵的希望之光。
它们交织着,融合着,最终,在长安城的上空,编织成了一张巨大无朋,闪耀着金红色光芒的气运大网!
这张网,坚韧,炽热,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凝聚力。
【民心气运已凝聚成‘众志成城’形态!】
【主公与长安城的气运绑定加深,在此城作战,全军将获得‘士气不衰’、‘战意高昂’的加持!】
天书的提示,在林渊脑海中响起。
他看着这壮丽无比的景象,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。这,就是他一手缔造的长安!这,就是他敢于跟袁绍叫板的,最强的底牌!
“主公,民心可用啊。”郭嘉看着城下的景象,那双病态的眸子里,闪烁着兴奋的光。
“是啊,民心可用。”林渊轻声感慨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郭嘉忽然转过头,看着林渊,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,“光用空城计,吓跑一个颜良,未免太便宜他了。”
“哦?”林渊挑了挑眉,“奉孝又有高见了?”
“臣有一计,或许……”郭嘉压低了声音,眼中闪烁着算计与诡谲的光芒,“可以让颜良,和他那三万先锋,有来无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