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轮子碾过石板路的颠簸突然加剧,康罗伊的指节在齿轮边缘陷得更深。
黄铜罗盘被他从内袋取出时,表盘上的铜绿蹭在掌心,像某种隐秘的灼痕。
詹尼看着那枚祖传罗盘——她记得三年前在伯克郡老宅,老仆将它交给刚穿越而来的康罗伊时,指针还规规矩矩指着北方——此刻却在胡桃木底盘上缓缓画着圆弧,最终停在康罗伊怀表的位置。
表盖。康罗伊突然说。
詹尼立刻俯身,指尖拂过他马甲口袋里的银表。
表壳与齿轮碰撞的轻响里,她摸到玻璃罩上那道蛛网般的裂痕——那是上个月在巴尔的摩遇袭时,子弹擦过表链留下的。
当她掀开表盖,表盘下方的暗格里,竟渗出极淡的幽蓝微光。
它在回应什么?詹尼的声音比马车外的夜风更轻。
康罗伊盯着罗盘指针与怀表裂痕形成的直线,喉结滚动:不是回应......是召唤。他突然扯开披风,探身敲了敲车顶:去电报局!车夫的吆喝声未落,他已转头对詹尼道:给费城地下差分机主控室发电报,启动三级密钥验证,所有值班员必须用虹膜+骨血双重认证。
再派三个信使,骑马去西伯利亚沿线观测站,命令他们从今夜起,每八小时上报一次地脉波动数据——用加密莫尔斯码,密钥用1854年克里米亚战役的伤亡数字。
詹尼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掠,突然停住:需要通知苏格兰场的影侍组吗?
暂时不用。康罗伊将齿轮重新塞进日记,封皮上的划痕硌着掌心,他们的嗅觉太敏锐,现在打草惊蛇,反而会暴露我们发现了......他顿了顿,望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,发现了康罗伊家族和这东西的联系。
马车在电报局前刹住时,詹尼的指尖还残留着怀表裂痕的温度。
她看着康罗伊的背影消失在电报房的煤油灯光里,忽然想起他十二岁在哈罗公学储物间刻下总有一天时的眼神——那时他眼里只有复仇的火,现在却多了层更深的东西,像伦敦塔下流淌的泰晤士河,表面平静,河底却翻涌着连自己都未看清的暗礁。
次日清晨的会客室飘着冷掉的锡兰红茶味。
托马斯·梅隆的礼帽歪在沙发扶手上,领结松了两扣,露出颈侧因急促呼吸而跳动的血管:三家银行昨晚同时发声明,说我们的境外资金链有问题。
财政部的审计委员会已经入驻,带头的是英国金融监察署的老狐狸,专门查跨境资本流动。
康罗伊正用银匙搅动咖啡,匙柄突然在瓷杯沿敲出清脆的响:让他们查。他抬眼时,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,通知鲍厄里银行,把技能资本评估系统的底层逻辑和所有交易记录全公开——加密,但每笔资金流向都能追溯。
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梅隆猛地站起来,西装前襟皱成一团,那些老古董会像扒洋葱似的,把我们安置华人工匠、购买奴隶船契约的账全翻出来!
所以我要他们看见最外层的洋葱。康罗伊将咖啡杯推到一边,指节敲了敲茶几上的《费城时报》,头版标题是《南方军退守里士满,联邦军预计九月合围》,现在整个美国都在等战后重建,财政部需要钱,华尔街需要政绩。
我们给他们看的不是烂账,是——他抽出一张纸拍在梅隆面前,那是沃森昨晚加急送来的《东方技艺对现代军工的结构性贡献》初稿,是能让火炮寿命延长47%的江南淬火法,是能让发射药稳定度提升30%的太平天国配方。
梅隆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那些数据,呼吸渐渐平稳:您是说......把包装成?
不是包装。康罗伊起身走向窗边,晨雾里能看见码头起重机正卸下成箱的铁轨,是证明我们花的每一分境外资金,都在为联邦军造更利的剑,为战后修更宽的路。他转身时,阳光穿过窗棂照在脸上,等审计团翻完这些账本,他们会求着我们继续。
午后的财政部听证会大厅,水晶吊灯在穹顶上投下菱形光斑。
康罗伊的礼服马甲口袋里,父亲的日记隔着几层布料压着那枚齿轮,像是某种无声的鼓点。
对面的审计团主席——那个头发花白的英国前专员——正用银质放大镜审视他递过去的文件:康罗伊先生,这些香港的钱庄记录......
是情报网络的架构图。康罗伊的声音清晰得像敲在青铜上,每一笔从东南亚流入的资金,都用于购买被贩卖的华人劳工契约,安置因太平天国战乱流亡的工匠,建立跨洋技能培训学校。他翻开下一页,上面贴着二十张泛黄的照片,这是新加坡的铸炮坊,由原苏州铁局的师傅授课;这是巴达维亚的纺织厂,女工们在学曼彻斯特的飞梭技术——他们不是廉价劳动力,是带着千年手艺的技能移民
审计团里有人小声翻页,纸张摩擦声像风吹过麦浪。
康罗伊注意到坐在末席的财政部长蔡斯,这位总爱系高领结的清教徒此刻正捏着一张照片,那是汉口造船厂的华人技师与美国学徒并肩操作车床的场景。
康罗伊先生。英国前专员放下放大镜,您如何证明这些资金没有用于......
非法用途?康罗伊替他说完,从李雪莹手中接过一个檀木匣,打开时,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百份契约,每一份契约都写明:受助者需在联邦境内工作满十年,期间需将30%收入投入地方教育基金。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而根据战争部的统计,这些受助者去年生产了联邦军42%的火炮,37%的步枪,缴纳的税款足够支付两个步兵团的全年军饷。
蔡斯的高领结动了动,终于开口:如果他们要求归化......
他们会用双手挣得资格。康罗伊的声音放轻,像在说一个秘密,就像三百年前那些带着工匠手艺来到美洲的清教徒。
暮色降临时,康罗伊站在财政部台阶上,晚风掀起他的披风。
李雪莹将檀木匣抱在怀里,发间的珍珠簪子闪着微光:香港的线人说,伦敦那边对您的技能资本很感兴趣。
让他们感兴趣。康罗伊望着远处国会大厦的圆顶,那里的鸽群又开始盘旋,但真正该警惕的......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日记,齿轮的锈迹透过布料刺着皮肤,是地底下的东西。
詹尼的马车停在阶前,车夫递来一封加急电报。
康罗伊拆开看了两行,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:费城地下差分机主控室的三级密钥验证已经启动,值班员的虹膜扫描都通过了,但骨血认证......他将电报递给詹尼,上面用密码写着:第七号密钥孔渗出蓝雾,与北极冰层断裂时的光谱一致。
詹尼的手指在电报纸上轻轻颤抖。
康罗伊却笑了,那笑意像刀锋划过鞘口:终于来了。他翻身上车,对车夫说:去费城。
车轮碾过渐暗的街道时,康罗伊摸出那枚齿轮,在路灯下,他看见齿轮中心的小孔里,正渗出极淡的幽蓝,与怀表裂痕里的光同频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