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治蹲下身拾起亚麻手帕时,指腹触到折痕处凸起的纤维。
他将帕子平铺在书桌上,烛火凑近的瞬间,那些原本隐在经纬里的细小符号突然显形——像是用极细的银线绣成的星芒,七枚排列成不规则的菱形。
“爱丽丝。”他按响书桌上的铜铃。
门开得极轻,穿墨绿裙装的女子抱着皮革公文包走进来,发间的玳瑁簪子在走动时闪过微光。
这是他从剑桥挖来的密码专家,能在三小时内破解任何维多利亚时代的密文。
“看看这个。”乔治将手帕推过去。
爱丽丝的指尖悬在帕子上方,没有触碰。
她从包里取出黄铜放大镜,镜片在符号上方缓缓移动:“银线是14K的,绣法是都柏林绣坊的’隐针‘,专用于宗教绣品。
但符号...“她突然顿住,瞳孔微微收缩,”这是军情六处1858年停用的密钥体系,编号规则和爱尔兰监视档案完全一致。“
乔治的拇指摩挲着书脊上的烫金纹路。
原主记忆里闪过父亲书房的密档——那年爱尔兰民族主义者闹得最凶时,康罗伊家族曾替王室保管过一批特殊密钥。“安妮·布莱克伍德的亡夫是波士顿木材商,”他低声道,“可她的手帕里藏着本该随旧档案一起销毁的东西。”
爱丽丝合上放大镜:“需要我复原衬里吗?可能还有第二层。”
“现在。”乔治将帕子递过去,“另外,通知所有部门,从今晚开始,给布莱克伍德夫人的汇报材料用二级密级。”他望向窗外渐沉的月亮,“我们要让她以为自己还在网里。”
凌晨三点的费城警局,詹姆斯·奥唐纳对着镜子调整领结。
藏青色制服的肩章在煤气灯下泛着冷光,他摸了摸左胸口袋里的牛皮信封——里面是乔治亲手写的“战略草案”,字迹工整得像是要拿去参展。
“局长,马车备好了。”副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奥唐纳将信封塞进内侧口袋,步出办公室时特意让门留了条缝。
走廊尽头的清洁工抬头扫了一眼,围裙下的手快速在腰间拍了两下——那是“已确认”的暗号。
三天后,当奥唐纳带着三名警探踹开码头仓库的门时,油墨味几乎要呛进喉咙。
穿粗布衬衫的男人正伏在木桌上誊抄文件,羊皮纸上的字迹和乔治伪造的“芝加哥突袭方案”分毫不差。
“卡梅伦先生的私人书记员?”奥唐纳捏着对方的怀表链晃了晃,表盖上刻着“西蒙·卡梅伦赠”的字样,“这封信要是寄到伦敦...”他瞥了眼桌上未封的信封,收件人地址是梅费尔区的卡梅伦公馆,“足够让某些人在议会被问上三天三夜。”
慈善义卖会当天,安妮·布莱克伍德的玫瑰色裙裾扫过威尔明顿庄园的大理石台阶。
她站在温室门口,看着乔治携詹尼从马车上下来——詹尼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洋装,颈间的珍珠项链是乔治上周从巴黎带回来的。
“康罗伊先生,”她迎上去时笑得恰到好处,“詹尼夫人今天真美。”
詹尼的手指轻轻搭在乔治臂弯:“布莱克伍德夫人的绣球花展才叫惊艳。”她的目光扫过安妮耳后的翡翠耳钉——和上个月在拍卖行流拍的那对一模一样,“您总说要帮助孤儿,我们正好有件事想和您商量。”
茶会进行到甜点时分,乔治起身举杯。
水晶杯相碰的脆响里,他的声音清晰得像是教堂的钟声:“詹尼和我决定,将首批跨境贸易凭证的5%收益,捐赠给都柏林的圣玛格丽特孤儿院。”
掌声如潮水般涌来。
安妮捏着银匙的指节泛白,瓷盘里的马卡龙被压成碎渣——那笔钱原本该通过她的“秘密救济基金”,辗转流入卡梅伦在百慕大的账户。
她望着乔治含笑的眼睛,突然想起上周女仆“偶然”发现的“战略草案”,后颈泛起凉意。
散场时,安妮的裙角勾到了藤编花架。
她慌乱整理时,一枚镶着绿宝石的别针掉在地上。
詹尼弯腰拾起,别针背面的“c2”刻痕在阳光下一闪而过。
“您的东西,布莱克伍德夫人。”詹尼将别针递过去,指尖在“2”字上轻轻一按。
安妮接过别针的手在发抖。
她看着乔治和罗伯特相谈甚欢的背影,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——西蒙在信里说“暂停所有行动”,可现在...
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黄铜吊灯下,查尔斯·霍华德盯着报价板上跳动的数字。
他摸了摸内袋里的两本账簿,一本记着真实交易,另一本的数字正在他笔下悄然扭曲。
当“康罗伊小麦”的价格突然上涨3个点时,他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窟窿——和乔治当年在滑铁卢养成的习惯一模一样。
黄铜报价板上的数字还在跳动时,查尔斯·霍华德的钢笔尖已经戳破了第三张纸。
他盯着自己刚填完的抛售订单,墨水滴在“康罗伊小麦”的交易栏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“霍华德先生?”交易员的声音从柜台传来,“您要提交的是五百万蒲式耳?
这相当于康罗伊本月在芝加哥仓库的半数储备。“
查尔斯喉结动了动。
三个月前乔治在滑铁卢酒馆拍着他肩膀说“你需要的不是佣金,是让华尔街记住你的名字”时,他还以为对方在说疯话。
直到上周收到那本真实账簿——卡梅伦家族通过他的账户转移的走私糖税,足够让三个参议员进监狱——他才明白,所谓“策反”不过是聪明人给体面台阶。
“提交。”他将订单推过去,指节压得发白。
羊皮纸边缘沾着他早晨刮胡子时的血渍,和乔治当年在半岛战争中留下的旧伤位置分毫不差。
交易所的警钟在十分钟后响起。
当“康罗伊集团紧急抛售”的传闻像霍乱般蔓延时,查尔斯正躲在二楼包厢,看着匿名账户以低于市价15%的价格吃进所有抛单。
他摸出怀表,秒针每跳一下,就有半页真实交易记录通过气动管送进罗伯特·卡梅伦的办公室。
费城,卡梅伦公馆的书房里,罗伯特正在拆阅这些记录。
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,指腹反复摩挲着“买入方:暗星信托”的批注——那是康罗伊集团在百慕大的空壳公司代号。
“影子对敲。”他突然笑出声,笑声撞在胡桃木书桌上发出空洞的回响。
哥哥西蒙的雪茄灰正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,像撒了一把烧焦的麦芒。
“你在笑什么?”西蒙掐灭雪茄,银制烟灰缸里的火星溅到他浆硬的衬衫袖口,“现在整个华尔街都在传康罗伊资金链断裂,我们用家族储备抄底,三个月后至少翻三倍——”
“三倍?”罗伯特将账簿拍在桌上,纸页震得墨水瓶晃出一道蓝痕,“你看看这些成交时间!
抛售单和买入单相隔不到十七秒,连船运单据都是康罗伊旗下‘迅捷号’的旧提单。
这根本不是抛售,是他在给市场喂饵!“
西蒙的脸涨成猪肝色。
他站起身时撞翻了红木酒柜,波尔多红酒顺着柜脚流到罗伯特脚边,像一滩正在凝固的血。“你被那个英国佬迷了心窍!”他抓起桌上的银镇纸砸向窗户,玻璃碎裂声惊飞了窗外的知更鸟,“你以为他给你看欧洲结算凭证是善意?
那是要抢我们的贸易渠道!“
“那你呢?”罗伯特弯腰拾起一片碎玻璃,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尖,“你让运输公司虚报棉花补贴,让货轮在加勒比海绕远路吃空饷,这些账康罗伊能查到,参议院就查不到?”
话音未落,管家捧着电报冲进来。
西蒙撕开信封的动作太猛,信纸在中间裂开,露出关键的几个字:“联邦参议院调查委员会......卡梅伦运输......”
罗伯特看着哥哥瞬间灰白的鬓角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伊顿公学的冬天。
那时西蒙总把他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,说“我是哥哥,要护着你”。
现在他望着西蒙发抖的指尖,轻声道:“或许真正挖根基的人,是你。”
波士顿,安妮·布莱克伍德的阁楼里,檀木盒的锁芯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冷光。
她用银镊子夹起最后一枚通讯怀表,发现原本刻着“卡梅伦c2”的后盖被换成了陌生的雕花——那是康罗伊家族纹章里的鸢尾花。
“啪嗒。”
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,怀表掉进炭盆。
火星溅上她的蕾丝袖口,焦糊味混着信纸燃烧的气味钻进鼻腔。
“布莱克伍德夫人?”奥唐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,“都柏林的圣玛格丽特孤儿院来信了,说您捐赠的绣品...”
安妮踉跄着扑向窗户。
窗帘缝隙里,哈里森的身影正靠在梧桐树上抽烟,火柴的光亮映出他腰间的警徽。
她突然想起三天前慈善茶会上,詹尼递回别针时指尖的温度——那根本不是“偶然”,是猎人在给猎物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。
次日清晨,《波士顿邮报》登出简讯:“布莱克伍德夫人因旧疾复发,即日起闭门谢客。”
康罗伊公馆的书房里,乔治在账簿最后一页写下“蜘蛛织网三十年,一夜风来丝尽断”,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,墨水滴落成一个小小的圆。
“詹尼的船该到魁北克了。”他抬头望向墙上的世界地图,魁北克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醒目的圈,“法裔商团的代表...应该已经收到她的新合约草案了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应和某种即将展开的新序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