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尼的指尖在周期表三个字上轻轻划过,羊皮纸的纹路透过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。
康罗伊转动桌上的黄铜地球仪,让北美大陆正对着两人:南方的棉花要运到利物浦,北方的工业品要渗透种植园——我们夹在中间,得让这条线看起来像呼吸。他抽出一支银笔,在18至22天的区间画了个圈,走私船太规律会被摸透,太随机又像老鼠。
18到22天,正好是北方商船从波士顿到查尔斯顿的补给周期误差。
詹尼从皮质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账本,封皮印着康罗伊商行的鸢尾花徽章:外账我用了《圣经》章节号做密码,内账......她翻开第二本,纸张泛着亚麻布的光泽,得用差分机解的纺织订单编号。
上次在曼彻斯特,我看纺织厂的姑娘们把订单号绣在布边——谁会想到那串数字能打开走私清单?她抬头时,晨光正掠过她发间的玳瑁发簪,这样就算被截船,他们最多查到几箱煤油灯。
康罗伊的手指叩了叩海图:七成合法货物,三成私货。他突然笑了,就像往威士忌里掺水,水太多没酒味,水太少会被查。窗外传来电报机的滴答声,他抓起解码本扫了眼,瞳孔微微收缩——是沃克的急电。
大西洋的晨雾像浸了水的灰纱,海鸦号的桅杆在雾中若隐若现。
查尔斯·沃克站在驾驶舱里,指节抵着黄铜望远镜,望着左舷三海里外的黑烟。
那是鹰隼号,罗伯特·布莱克的封锁舰。
他摸了摸胸前的银十字架——那是詹尼亲手绣的,针脚还带着玫瑰香。关蒸汽阀。他对大副说,声音像打磨过的钢,帆索放半,船速降到二节。
甲板上的水手们立刻行动,蒸汽机的轰鸣渐弱,船身开始随着海浪轻轻摇晃。
沃克看着鹰隼号放下小艇,七名水兵抓着缆绳滑下来。
他整理了下领结,那是玛丽·斯图尔特送的,深紫色丝绸上绣着南卡罗来纳州的月桂叶。
当水兵们跳上甲板时,他已经靠在主桅上,指尖敲着一本烫金提单:北方来的煤油灯,给查尔斯顿孤儿院的。他扬了扬单子,要看看吗?
为首的水兵盯着他的领结,喉结动了动。
沃克顺着他的目光低头,突然拍了下脑门:哦对,这是斯图尔特夫人上个月在巴黎订的——她侄女下周成人礼,你们司令会去吧?他转身对舱口喊:把烟草搬上来!几个水手抬着木箱鱼贯而出,浓郁的弗吉尼亚烟草香混着雾水钻进鼻腔。
等等。一个年轻水兵突然指着货舱深处,那里有反光。他抽出短刀就要撬木板,沃克却先一步蹲下去,用指节敲了敲的钟表箱。
木屑簌簌落下,露出几截铜制齿轮:查尔斯顿钟楼的修缮零件,上个月市长亲自写的订单。他抬头时,目光扫过年轻水兵胸前的徽章——那是缅因州的松树纹章,和布莱克弟弟信里提到的家乡一样,要是弄坏了,市长怕是要找联邦海军喝茶。
年轻水兵的手顿在半空。
远处传来鹰隼号的汽笛,布莱克的声音穿透雾霭:归队。水兵们收起武器时,沃克注意到那个年轻水兵摸了摸胸口的信——和布莱克昨天塞在怀里的那封,厚度差不多。
费城的晚霞把玻璃染成琥珀色时,玛丽·斯图尔特的马车停在康罗伊商行门口。
她掀起天鹅绒车帘,珍珠耳坠在暮色里闪着微光:康罗伊先生,我侄女的舞会需要位利物浦机械商人她的手套指尖轻轻点了点车窗,要会聊灯塔修缮,最好还能捐艘救生艇。
康罗伊站在落地窗前,望着她的马车驶远,嘴角扬起极淡的笑。
詹尼递来一杯雪利酒,杯底沉着张纸条——是玛丽的字迹:救生艇船底第三块木板,刻着海鸦的爪印。
今晚的舞会,康罗伊转动酒杯,该我去当那个商人了。他解下领结,换上普通的粗呢外套,玛丽在卖沉默,我们在买时间。
深夜,商行顶楼的差分机突然发出轻响。
张仁清推开书房门,玄色长袍扫过地板,他的指尖还沾着朱砂——那是法阵绘制留下的痕迹。先生,他欲言又止,目光扫过桌上的周期表海图,地脉监测仪......
康罗伊放下钢笔:
今天凌晨三点,查尔斯顿港地下三英里处,张仁清的声音低了些,有能量波动。
像......他找了个词,像有人在撬动什么。
康罗伊的手指停在周期表期字上。
窗外,第一颗星子正从云层里钻出来,亮得有些异常。
张仁清的玄色袖口扫过差分机边缘时,康罗伊正用银笔在周期表备注栏画最后一道横线。
他的笔尖悬在羊皮纸上方,听见张仁清压低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铜丝:先生,凌晨三点的波动,我用三重结界复现了灵视轨迹。
书房的煤气灯突然噼啪响了一声。
詹尼放下账本,指节在胡桃木桌面上叩出极轻的节奏——这是他们约定的异常预警暗号。
康罗伊转头时,看见张仁清摊开的掌心躺着半片碎镜片,边缘还粘着暗褐色胶痕:在南方采购代表的怀表里找到的。
他在曼彻斯特工厂逗留了十七小时,其中三小时零七分......老术士喉结动了动,在您的实验室门外。
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镜片背面的划痕,突然笑出声。
詹尼的眉梢微微一挑,这是他每次发现对手破绽时特有的轻颤。让他们拍。他把镜片递还给张仁清,银笔在周期表上圈出假控制面板五个字,刻上最复杂的符文,用旧神教典里那种螺旋纹——要让他们觉得,我们在研究召唤仪式。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詹尼案头的纺织订单,再往镜片里塞点:比如我对着法阵皱眉,比如你(指张仁清)偷偷烧了半张星图。
张仁清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牛津大学,康罗伊用假账本引开税务官时,也是这种漫不经心的笑意。明白了。老术士将镜片收进檀木匣,玄色长袍掠过地板时带起一阵龙涎香,我这就去安排。
书房门合上的瞬间,詹尼的手指搭上康罗伊手背:你早料到会有监视?
南方的种植园主需要北方的情报,北方的联邦需要南方的弱点。康罗伊抽回手,在地球仪上转动北美大陆,而我们......他的指尖停在查尔斯顿港,是他们共同的镜子。
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。
詹尼透过蕾丝窗帘望去,看见费城海关的黑色马车停在商行门口,车徽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康罗伊却望着墙上的挂钟——五点整,正是布莱克参加海军情报会议的时间。
波士顿海军大楼的会议室里,罗伯特·布莱克的肩章被汗水浸得发暗。康罗伊船队的货物清单符合《中立法》!他拍着桌上的调查报告,纸张边缘被攥出褶皱,七次临检,三次抽查,连煤油灯的玻璃罩都数过——
够了。上将的银质咖啡勺敲在骨瓷杯上,你弟弟死在康罗伊工厂的火灾里,对吧?他抽出一张照片推过去,这是你上周翻他遗物时掉出来的。
照片背面的字迹刺痛了布莱克的眼睛:老板说,工人不该饿着肚子造机器。那是弟弟的笔迹,歪歪扭扭,像刚学写字的孩子。
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弟弟,少年浑身沾着机油冲回家:船长,康罗伊先生让我管仓库钥匙!
你在包庇敌对资本。上将的声音像冰锥,去办公室整理文件,明天调去扫雷舰。
布莱克攥着照片走出会议室时,走廊的穿堂风掀起他的制服下摆。
他摸黑走进办公室,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割出银条。
抽屉最底层,弟弟的旧围巾还裹着那枚铜哨——火灾时,康罗伊就是用这哨子把所有人从爆炸的车间里吹出来的。
他打开保险柜,取出标注可疑航线的海图。
笔尖悬在海鸦号常行航道上方,突然用力划了道叉,在浅滩区标上。
当错误版本的海图压在待销毁文件堆底部时,窗外的月亮正爬上钟楼尖顶。
与此同时,费城商行顶楼的地图室里,康罗伊的银笔在北美海图上点出五个红点。
詹尼捧着黄铜船模,船首的雕花在烛光下泛着暖光:玛丽号、伊丽莎白号......都是南方种植园主的女儿?
是继承人。康罗伊在每个名字旁画了朵棉花,玛格丽特的父亲欠着利物浦银行三十万英镑,安妮的庄园去年遭了虫灾——他划燃火柴,火光照亮詹尼发间的玳瑁簪,等她们的孩子问那艘以我命名的船为什么救过庄园,母亲会说:因为康罗伊先生的船队比飓风更可靠。
詹尼突然握住他的手腕。
楼下传来电报机的急响,张仁清的声音混着电流刺啦声:萨凡纳港发来消息,伊丽莎白号申请明早靠岸......
康罗伊的银笔在伊丽莎白号名字上圈了个圈。
他望向窗外,费城的夜雾里,某艘快船的汽笛正低低鸣响,像在应和远方海平线下的暗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