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治站在父亲书房的胡桃木保险柜前,黄铜钥匙在锁孔里发出细碎的咔嗒声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节奏——昨夜后颈螺旋纹发烫时,他突然想起前身过十二岁生日那天,父亲曾将这把钥匙塞进他手心,说“等你能看见螺旋的方向时,它才会有用”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埃默里靠在门框上,军靴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铜烛台。
这位贵族次子今早特意系了条褪色的红领带,是他父亲从滑铁卢战场带回的旧物,“我祖父说过,锁总爱和主人玩捉迷藏。”
乔治没回头,指尖却微微发颤。
他已经继承了前身的所有记忆,两个灵魂完全融合在一起,依稀记得此身的父亲生病时咳血的模样,记得老管家说男爵总在深夜对着这面墙低语“蓝蔷薇不会凋零”,不管哪一辈子的自己都很爱自己的亲人。
当锁舌终于弹出的瞬间,他几乎是踉跄着扶住柜门——羊皮地图铺展在天鹅绒衬布里,边缘用金线绣着螺旋纹,正中央的红蜡封印上,赫然是康罗伊家的蓝蔷薇纹章。
“这是...”查尔斯·哈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教务长今天没穿常服,灰褐外套的袖口沾着粉笔灰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司康饼——乔治今早敲他办公室门时,正撞见这位严谨的学者对着壁炉里的灰烬发呆,“布莱德利校长说你在查邪神仪式,我...我在神学系资料库翻到本1793年的《哈罗校史》,里面提到过废弃教堂的地下密室。”
羊皮纸展开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叹息。
乔治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用朱砂标红的三个点:黑水河磨坊、汉普郡修道院,还有哈罗公学后山上那座爬满常春藤的圣塞西莉亚教堂。“米歇尔夫人提过‘圆桌的血’,”他的喉咙发紧,“父亲的笔记里说螺旋指向秘密,而圆桌骑士...这些英雄的传说里总藏着对抗异神的武器。”
埃默里突然蹲下来,食指叩了叩地图右下角的小字:“这里写着’蓝蔷薇骑士团,1415。
我父亲的日记里提过,威灵顿公爵的曾祖父参加过这个组织,这个组织很神秘,据说是英国皇室信仰的神祗在背后扶持,他们的徽章...“他猛地抬头,目光与乔治相撞,“和你们家族的纹章主要元素一摸一样,连你后颈的螺旋纹也跟这个徽章的纹路,形状一样。”
教堂的木门在三人身后吱呀闭合时,霉味混着潮湿的石屑味直往鼻腔里钻。
埃默里抽出随身佩剑挑开垂落的蛛网,银质剑柄在昏暗中泛着冷光;查尔斯举着煤油灯,火苗被穿堂风扯得摇晃,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剥落的圣像壁画上——圣母的脸已经被腐蚀成模糊的色块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多眼生物的轮廓。
“1812年那场大火后,这里就没人用过了。”查尔斯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发虚,靴跟踢到块松动的地砖,“校史说当时烧死了七个唱诗班男孩,他们的...他们的忏悔录里提到过‘黑暗中的低语’。”
乔治没接话。
他的注意力全在祭坛上——表面斑驳的大理石台面刻着十二道深痕,正好对应圆桌骑士的数目。
当他的指尖抚过第三道刻痕时,石缝里突然渗出黑色黏液,带着腐鱼般的腥气。“埃默里,”他的声音冷静得反常,“用剑柄敲这里。”
金属与石头的碰撞声惊起几只蝙蝠。
埃默里的剑刃刚触到祭坛左侧的浮雕,整面石墙就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查尔斯的煤油灯险些摔在地上,光晕里,一道半人高的暗门缓缓露出——门内飘出的不是潮湿的霉味,而是某种干燥的、带着松脂香的古老气息。
“退后。”乔治摸出多功能怀表,他这几天发现魔金对灵力感应十分灵敏,可以有效的预警那些神秘事物和陷阱。
齿轮转动的轻响中,他看见表盖上的螺旋纹与后颈的印记同时发烫。
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,两种记忆如此清晰地重叠:现代书店里那本《维多利亚黑历史》的插画,与此刻门内堆叠的羊皮卷、锈迹斑斑的锁子甲,在视网膜上重叠成同一个画面。
秘传手册躺在最上层的檀木匣里。
乔治掀开盒盖时,封皮上的烫金字母“RIhES”(圆桌)突然泛起金光,吓得查尔斯倒退两步撞在石墙上。
手册的纸页脆得像枯叶,第一页却用鹅毛笔写着新鲜的字迹:“当螺旋与蔷薇共鸣,骑士之心将重临人间。”
“这是...”埃默里凑过来,呼吸扫过乔治耳尖,“我父亲的笔迹。
他在滑铁卢受伤后,总说自己’听见了死去骑士的心跳‘。“
乔治的手指停在某一页插图上。
那是个被锁链捆住的巨物,触须上沾着星尘,而刺穿它心脏的,是柄缠着蓝蔷薇的长剑。“骑士之心不是力量,”他的声音发哑,“是对抗旧日支配者的钥匙。
米歇尔夫人他们想唤醒的东西,可能就被这把剑封在...黑水河磨坊。”
旧日支配者,上古时期这个世界的人类一直在对抗的不可名状之物,给世界带来无尽的伤痛,幸好这个时代祂们早已远去。
教堂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。
三人同时僵住。
埃默里的剑已经出鞘,查尔斯的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,而乔治的后颈螺旋纹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——那声音不是风,不是动物,更像某种裹着皮革与金属的脚步,正顺着杂草丛生的小径,朝教堂逼近。
“是谁?”埃默里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乔治合上手册塞进怀里。
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,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——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,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。“不管是谁,”他望着暗门外透进的微光,“该来的,总要来。”
脚步声在教堂门前停住了。
有人转动了门闩。
门闩转动的声响像一根绷紧的琴弦,在乔治后颈的螺旋纹上弹开刺痛。
他听见埃默里的剑刃与石墙擦出火星——那是贵族次子在克制挥剑的冲动;查尔斯的十字架链子突然绷直,金属扣撞在胸骨上发出闷响,这位教务长的喉结上下滚动,指尖把司康饼碎屑揉进了外套口袋。
门被推开半寸时,乔治看清了那只搭在门框上的手:指节凸起如石雕,手背有道蜈蚣似的旧疤,是马尔科姆·斯塔瑞克常戴的蛇形戒指压出来的痕迹。“康罗伊学弟,”高年级生的声音像浸了松节油的砂纸,带着刻意放轻的愉悦,“我就说哈罗的耗子不该往旧教堂钻——这里的老鼠,可是会咬断喉咙的。”
埃默里的剑尖立刻抵住了对方胸口。
马尔科姆却连退半步都没有,身后四个穿哈罗制服的男生跟着挤进来,其中两个抄起了随身携带的短棍——乔治认得他们,是校橄榄球队的“清道夫”,专门替马尔科姆处理“不体面的麻烦”。“内皮尔少爷,”马尔科姆歪头盯着剑尖,嘴角咧开,“你父亲在滑铁卢砍法国人时,可没教过你对学长动武器吧?”
埃默里的耳尖瞬间涨红。
乔治知道他想起了什么:上周马尔科姆在食堂当众撕了埃默里的植物学笔记,说“次子就该学怎么给长兄擦靴子”。
此刻贵族次子的手腕在发抖,剑刃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。
乔治伸手按住他的手背,触感滚烫,像要烧穿手套。“斯塔瑞克学长,”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平稳,“我们只是来查校史里的火灾记录。”
“火灾?”马尔科姆突然笑出声,从内侧口袋抽出张废弃的纸页——正是乔治今早落在神学系资料库的《哈罗校史》复印件,边缘还沾着他喝茶时洒的茶渍,“1812年的唱诗班男孩?
他们的忏悔录里写的可不是‘主啊宽恕我’,是‘祂在地下数我们的骨头’。“他往前半步,阴影笼罩住乔治怀里的檀木匣,”你以为康罗伊家的老古董能保你?
你父亲当年连维多利亚都控制不住,现在的康罗伊家,连伯克郡的佃农都敢往你们家篱笆上扔烂番茄。“
乔治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原主记忆里那个总把他举在肩头看烟火的父亲,此刻与穿越前书店里看《维多利亚黑历史》的自己重叠——书里写康罗伊男爵是“女王童年的阴影”,发明的肯辛顿制度带给小女王无尽的孤独与隔离,目的是保证小女王的安全与隔绝外界的不良影响,却没写退休后的他经常在原主小时候攥着蓝蔷薇胸针说“要保护乔治”。
他摸到檀木匣的棱角,想起手册里那柄缠着蓝蔷薇的剑,突然明白马尔科姆要的不是威胁,是确认他们找到了什么。
“学长说的对,”乔治松开埃默里的手,后退半步让出路,“我们就是三个好奇的学生。”他能听见自己心跳里混着埃默里压抑的喘息,查尔斯的鞋底在湿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。
马尔科姆的蛇形戒指扫过他的喉结,像某种警告的触碰,随后带着手下挤出门去,靴跟在台阶上敲出得意的节奏。
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杂草丛里,埃默里的剑才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“懦夫!”他对着门吼,声音却带着哭腔,“你明明...”
“他带了四个人,我们只有三把剑。”乔治弯腰捡起剑,剑刃映出他发白的脸,“而且...”他拍了拍怀里的檀木匣,“我们有更重要的东西。”查尔斯突然抓住他的胳膊,指尖冰凉:“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查忏悔录?
我今早特意把资料锁在衣柜的。“
乔治的后颈又开始发烫。
他想起父亲书柜的玻璃门——那把钥匙是十岁生日时得到的,而原主十岁那年,正是乔治要入学的年份。“有人在监视我们。”他说,声音像浸在冰水里,“可能从我们开始查邪神仪式那天起。”
回宿舍的路上,三人谁都没说话。
埃默里走在最前,军靴把枯枝踩得粉碎;查尔斯落在最后,不断回头张望,黑色外套下摆沾着教堂的蛛网;乔治走中间,檀木匣贴着胸口,能感觉到手册里那行新鲜字迹在发烫:“当螺旋与蔷薇共鸣,神祗的血将会回归”。
宿舍壁炉的火光照亮了三人紧绷的脸。
埃默里把佩剑甩在书桌上,震得墨水瓶跳起来;查尔斯解下领结,露出颈侧一道红痕——是刚才撞墙时蹭的;乔治则把檀木匣推到中间,手册翻到那幅插图页:被锁链捆住的巨物,刺穿心脏的蓝蔷薇剑。
“马尔科姆属于圣殿骑士团。”乔治突然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“我在父亲的笔记里看到过,他们表面维护秩序,实则已经和邪神势力有很深的交易——就像用毒药治瘟疫。”埃默里的瞳孔猛地收缩:“我父亲在滑铁卢来信时也提过圣殿骑士团,说他们的徽章是...带倒刺的十字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查尔斯搓着发红的手指,“和他们硬拼?
哈罗的董事会有三个是圣殿骑士团的人!“
乔治从书架抽出本《英国贵族谱系》,书页间滑出张泛黄的合影——原主十岁时和父亲在伯克郡庄园,背景里的蓝蔷薇花墙开得正好。“我们需要盟友。”他的指尖划过谱系里“蓝蔷薇骑士团”的注脚,“哈罗有很多人讨厌马尔科姆,讨厌圣殿骑士团的傲慢。
那些次子、新兴资产阶级的孩子、甚至某些看腻了贵族游戏的长子——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团结起来。”
埃默里突然笑了,露出虎牙:“上周我帮药剂学教授修显微镜时,那个叫莉莉的新生说马尔科姆偷了她的炼金术笔记。”查尔斯推了推眼镜:“神学系的老修士总抱怨圣殿骑士团的人总来借《禁书目录》。”
乔治合上手册,螺旋纹在表盖和后颈同时发烫。“今晚开始,我们分头联系这些人。”他说,“但记住,只找最可靠的——马尔科姆的耳目可能就在隔壁宿舍。”
深夜,乔治躺在窄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烛影。
窗外的风裹着潮湿的青草味钻进来,后颈的螺旋纹又开始发烫。
他闭上眼,熟悉的黑暗里浮出那个总在梦境出现的老者:白发垂到腰际,蓝蔷薇别在领口,手里握着柄缠着藤蔓的剑。“骑士之心,”老者的声音像教堂的管风琴,“在哈罗的地脉交汇处。”
乔治猛地睁眼。
月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地板上投出银白的线。
他摸出差分机表盘,齿轮转动的轻响里,表盖上的螺旋纹与梦境里的剑纹重叠成同一个形状。
床脚传来轻叩——是埃默里的暗号,三长两短。
他翻身下床,靴跟碰响了地板下的暗格——那里藏着从教堂带回的锁子甲碎片,边缘还沾着松脂香。
窗外,猫头鹰叫了三声。
这是查尔斯约定的信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