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盘清光如同实质的光柱,死死钉在阮氏哥哥身上。
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,像是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,剧烈地抽搐弹动,喉咙里发出的已经不是人声,而是某种野兽垂死般的嘶嚎和呜咽。皮肤下,那股盘踞的黑气像是被烧开的沥青,疯狂地翻滚、冲撞,想要逃离清光的笼罩,却又被牢牢锁住。
“嗤嗤”的声响不绝于耳,黑气与清光接触的地方,不断冒出淡淡的、带着恶臭的青烟。他右臂上那层玉衣造成的白霜也在迅速融化,但露出的皮肤却不是正常的颜色,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,布满了扭曲的黑色纹路。
陈玄墨脸色苍白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全力催动罗盘对此刻的他来说负担极重,丹田内那点可怜的罡气如同开闸泄洪般飞速消耗。但他眼神锐利如刀,紧紧锁定阮氏哥哥,不敢有丝毫松懈。他知道,这是最关键的时刻,一旦中断,前功尽弃,阮氏哥哥很可能被彻底侵蚀,或者那恶念会狗急跳墙,做出更极端的事情。
另外三个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玉衣的护主光华震慑,一时竟不敢上前。尤其是那个疑似军中出身、身形魁梧的黑影,他脸色铁青,眼神惊疑不定地在玉衣和陈玄墨手中的罗盘之间扫视。他能感觉到那股清光中蕴含的、让他本能感到厌恶和威胁的正气。
不能让他继续下去!
魁梧黑影眼中凶光一闪,低吼一声,不再理会还在和胖子纠缠的另外两人,脚下发力,如同蛮牛般朝着陈玄墨直冲过来!他看出陈玄墨此刻全力维持罗盘,分身乏术,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!
“墨哥小心!”胖子刚用蛮力撞开一个使短刺的黑影,见状大惊,想扑过去阻拦,却被另一个身形灵活的黑影死死缠住,脱不开身。
陈玄墨眼角余光瞥见冲来的魁梧身影,心中叫苦,却无法移动或中断罗盘。一旦他收力,阮氏哥哥体内的恶念很可能瞬间反扑,或者直接舍弃这具躯壳逃逸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胖子急中生智,一眼瞥见旁边废弃印刷台上扔着一个不知是装油墨还是调料的、边缘都锈蚀了的圆形铁皮盖子,大小跟个小锅盖似的。他也顾不得脏了,弯腰抄起来,一个箭步冲到陈玄墨身前,把铁皮盖子往胸前一挡,对着冲过来的魁梧黑影大吼道:“喂!戴帽子的!懂不懂规矩?没看见我墨哥正忙着‘拔罐’排毒吗?打扰人家治病,要遭雷劈的!”
他这声吼得突兀,内容更是滑稽,那魁梧黑影冲刺的势头不由得一滞,脸上露出一丝错愕,显然没遇到过这种路数。
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,陈玄墨那边已经到了紧要关头!
罗盘清光持续照射下,阮氏哥哥的挣扎越来越微弱,体表的黑气被净化了大半。突然,他猛地仰头,嘴巴张大到极限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一道比之前所见更加浓郁、几乎凝成实质的粗壮黑气,如同扭曲的毒蛇,猛地从他七窍之中被强行逼了出来!
这缕黑气离体后,并未像无头苍蝇般乱窜,而是在清光边缘急速盘旋了一圈,发出一种尖锐刺耳、直透灵魂的厉啸,充满了怨毒和不甘。
阮氏哥哥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软软地瘫倒在地,彻底失去了意识,脸色惨白如纸,但眉宇间那股戾气却消散了不少,呼吸虽然微弱,却平稳了下来。
“成功了?”胖子举着“锅盖盾牌”,又惊又喜。
然而,还没等陈玄墨松口气,异变再生!
那缕盘旋的黑气似乎拥有简单的灵智,它察觉到了罗盘清光的威胁,也知道阮氏哥哥这具躯壳已经暂时无法依附。它猛地一扭,如同离弦之箭,不再试图冲击清光,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扑向了离它最近的那个目标——正是那个被胖子称为“戴帽子的”、刚刚被胖子用话唬住的魁梧黑影!
事情发生得太快,那魁梧黑影刚反应过来陈玄墨是在驱邪,正准备再次动手,就见一道黑气迎面扑来!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防御!
“呃啊!”
黑气如同活物,瞬间钻入了他的口鼻耳目七窍之中!
魁梧黑影的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,双眼瞬间瞪得滚圆,眼球上布满血丝,并且迅速被一层浓墨般的黑色覆盖。他脸上原本凶狠的表情凝固,转而变得扭曲、狰狞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。
他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,将原本合身的衣服撑得紧绷绷的,甚至发出了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。一股远比之前狂暴、阴冷、充满毁灭气息的煞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!
“不好!恶念转移了!”陈玄墨心头巨震,暗叫糟糕。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!这恶念竟然如此狡猾,懂得舍弃废棋,寻找更强健的宿主!
他立刻想调转罗盘清光,照射这新被附体的魁梧黑影。
但已经晚了!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被附体的魁梧黑影,或者说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人的“东西”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。他缓缓转过头,那双完全被黑色充斥的眼睛,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,只有纯粹的暴戾和毁灭欲,死死锁定了离他最近的陈玄墨。
陈玄墨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来,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。
“大哥!冤有头债有主!是那黑气搞的鬼!你找错人了啊!”胖子见状,也吓得头皮发麻,但还是硬着头皮喊了一嗓子,试图唤醒对方可能残存的意识。
可惜,毫无作用。
“吼!”
被附体的魁梧黑影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咆哮,双脚猛地蹬地,脚下的水泥地面竟然被踩出了细微的裂纹!他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,带着一股腥风,直扑陈玄墨!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!
陈玄墨急忙中断对阮氏哥哥(已昏迷)的照射,罗盘清光回转,挡在身前。
“砰!”
黑影的拳头裹挟着浓烈的黑煞之气,狠狠砸在罗盘清光形成的光幕上!光幕剧烈荡漾,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。陈玄墨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,震得他手臂发麻,气血翻涌,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。
好强的力量!这被附体后,实力暴涨太多了!
而另外两个原本和胖子缠斗的黑影,看到同伴突然变成这副恐怖模样,也是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停手后退,脸上露出惊惧之色,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。
胖子趁机喘了口气,但看到陈玄墨被一拳击退,心又提到了嗓子眼。“墨哥!”
被附体的黑影一击得手,更加疯狂,根本不给陈玄墨喘息的机会,拳、脚、肘、膝,全身都化作了武器,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陈玄墨攻去。他的招式毫无章法,却快如闪电,力大无穷,每一击都带着腐蚀性的黑煞之气,逼得陈玄墨只能凭借罗盘清光和灵活的身法不断躲闪、格挡,险象环生。
“嗤啦!”陈玄墨的衣袖被对方指尖划过的黑气扫到,竟然瞬间腐蚀出了一道口子,皮肤上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。
这样下去不行!陈玄墨心中焦急。他一边要抵挡这疯虎般的攻击,一边还要分神维持罗盘清光,防止那恶念脱离当前宿主后再次转移,或者回头去侵染刚刚摆脱控制的阮氏哥哥。一心二用,罡气消耗如同流水,恐怕支撑不了多久。
他尝试着用罗盘清光主动照射对方,但那恶念似乎对清光产生了一定的适应性,黑气虽然依旧会被净化消散,但速度明显变慢,而且对方完全不顾损伤,攻势反而更加猛烈,仿佛感受不到疼痛。
“妈的,这玩意儿还带学习功能的?”胖子看得心急如焚,想上去帮忙,但看着那黑影刀枪不入(物理攻击效果甚微)、力大无穷的架势,自己这百十来斤肉上去,估计也就是送菜的份。他急得在原地直转圈,瞥见那个刚刚被自己撞开的、使短刺的黑影正悄悄摸向掉在地上的玉衣木箱,似乎想趁机偷走。
“狗日的!还想偷东西!”胖子怒从心头起,也顾不得害怕了,抄起地上那根沉重的印刷滚轴,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,“给你胖爷滚开!”
那使短刺的黑影被胖子一搅和,不得不回身应对。另一边那个灵活的黑影见状,犹豫了一下,也加入了战团,再次和胖子打作一团。厂房内顿时分成了两个战圈,一边是陈玄墨苦斗被附体的疯魔,一边是胖子独战两名身手不俗的敌人,场面混乱到了极点。
陈玄墨这边压力越来越大。对方的攻击几乎毫无间隙,他的罡气却快要见底了。罗盘清光的光芒已经开始明显黯淡,范围也在缩小。再这样下去,最多再过一两分钟,他必然力竭落败!
必须想办法破局!
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。胖子那边暂时还能撑住,但落败是迟早的事。阮氏哥哥昏迷不醒。玉衣木箱敞开着,散发着柔和光华,但似乎没有再次自主护主的迹象。那个疑似军中出身的黑影被附体后,另外两个同伙似乎也心存忌惮,不敢靠得太近……
等等!军中出身?
陈玄墨脑中灵光一闪!这种人通常意志坚定,训练有素,即便被恶念附体,会不会还保留着一些战斗的本能和习惯?比如……对某些特定情况的反应?
他想起刚才胖子用“锅盖”和喊话稍微阻碍了对方一下的情景。虽然效果短暂,但说明这恶念在操控宿主时,并非能完全隔绝宿主本身的一些东西。
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。
他故意卖了个破绽,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,身形一个踉跄,向侧面歪去,罗盘清光也随之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。
被附体的黑影果然抓住这个机会,眼中黑光大盛,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,放弃防守,全身力量凝聚于右拳,黑煞之气几乎凝成实质,如同一柄黑色巨锤,朝着陈玄墨空门大开的胸口猛轰过来!这一拳要是打实了,陈玄墨不死也得重伤!
就是现在!
陈玄墨看似失去平衡的身体,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性,腰肢猛地一扭,如同游鱼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拳锋!同时,他一直扣在左手中的、最后一张“破煞符”,并非打向黑影,而是快如闪电般射向了厂房屋顶那盏摇摇欲坠、布满蛛网的昏黄老式灯泡!
而他的右手,则全力将罗盘剩余的清光,不再用于防御,而是凝聚成一道细线,精准地刺向黑影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!攻击其感官!
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!他放弃了防御,将所有希望赌在了对方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和接下来的黑暗环境上!
破煞符击中灯泡的灯座。
“啪嚓!”
灯泡碎裂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,眼前已是一片彻底的漆黑。
只有地上那个敞开的木箱里,玉衣散发着柔和而执着的白光,像一小汪清泉,在这粘稠的黑暗里勉强晕开一圈微弱的光晕,勉强勾勒出附近物体扭曲模糊的轮廓。陈玄墨之前催动罗盘清光对抗阮黑邪术,本就消耗巨大,此刻双眼骤然从强光刺激转入绝对黑暗,更是瞬间致盲,只剩下一片斑驳杂乱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跳动,什么也看不清。
耳朵,成了此刻最重要的感官。
“嗷——!”
被附体的那个魁梧黑影发出野兽般的痛嚎,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和混乱。罗盘清光对他双眼的刺激,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黑暗,显然严重干扰了他。他的嚎叫在空旷的印刷厂房里回荡,震得人耳膜发麻。
紧接着,就是一片混乱!
“砰!”是身体撞到废弃机器上的闷响。
“哐当!”不知道谁踢翻了地上的破铁桶。
“嗖——啪!”暗器破空声和打在墙壁上的声音。
“我的腰!哪个王八蛋撞我?!”一个陌生的粗哑嗓音痛骂,显然是那四个闯入者之一。
“墨哥?墨哥!是你吗?是我啊!别打我!”胖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大约三四米外传来,带着哭腔,紧接着就是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伴随着他“哎呦喂!”的痛呼,估计是紧张之下没看清路,一头撞到了哪个柜子或者柱子上。
黑暗中,敌我难辨,人仰马翻。
陈玄墨强忍着双眼的不适和脑袋里的嗡嗡作响,努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。他屏住呼吸,将全身的感知提升到极致,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,身体肌肉紧绷,随时准备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。
他能听到那个被附体黑影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,像拉破的风箱,还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低吼。还能听到另外两个闯入者(除了昏迷的阮氏哥哥)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,他们显然也没料到会陷入这种完全看不见的混战。
“稳住!别乱!向我靠拢!”那个疑似军中出身者的声音响起,试图控制局面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。但黑暗和混乱中,他的命令效果甚微。
“靠拢个屁!人都看不见!”另一个声音骂骂咧咧,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和碰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