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待所的木板床吱呀作响,胖子四仰八叉地瘫在上面,哼哼唧唧:“墨哥……我这浑身骨头……跟被拖拉机碾过似的……一动就疼……”
陈玄墨靠墙坐着,右肩的伤口经过简单清洗包扎,依旧传来阵阵钝痛。他没吭声,目光落在窗外。天色已经彻底暗下,小招待所隔音不好,能听到楼下老板娘炒菜的滋啦声和隐隐约约的电视广告声。人间烟火的嘈杂,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。
但松弛只是片刻。
地下密室那惊心动魄的搏杀、阮黑败逃前怨毒的眼神、血池底部那黑黢黢的洞口、以及怀中这枚沉寂却重若千钧的青铜罗盘……无数画面在脑中交织。
事情,还远没结束。
“胖子,”陈玄墨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休息得差不多了,我们得再回去一趟。”
胖子一骨碌坐起来,牵动了伤口,疼得龇牙咧嘴:“还回去?墨哥,那鬼地方我真是怵得慌!阮黑都跑了,罗盘也拿到了,还回去干嘛?给李金财收尸啊?”他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。
“罗盘还在血池里泡着。”陈玄墨言简意赅,“必须捞出来。还有那个洞……虽然暂时封上了,但我总觉得不踏实,得再去确认一下。”
最重要的是,那声从洞深处传来的金属轻响,还有那一下清晰的撞击,像根刺扎在他心里。不弄清楚,他寝食难安。
胖子苦着脸,但也知道陈玄墨说得在理。那罗盘可是拼了老命才保住的大宝贝,不能丢。他叹口气,认命地爬起来:“行吧行吧,谁让咱是过命的交情。不过墨哥,这回能不能等天亮点再去?我这心里实在发毛。”
陈玄墨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,摇了摇头:“夜长梦多。现在就去。人少,眼杂也少。”
两人勉强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,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。陈玄墨让胖子去找王婆儿子,看他那边情况怎么样,还能不能找来帮手。毕竟多个人多份力,也多个照应。
没多久,胖子回来了,身后跟着王婆儿子和另一个精壮青年,就是之前一起下去堵洞的那两个。两人脸上也还带着后怕,但眼神却很坚定。
“陈先生,俺们跟你去!”王婆儿子瓮声瓮气地说,手里还拎着那根粗木桩,“那鬼地方是吓人,但不能留尾巴害了街坊邻居。”
另一个青年也点点头,没多说,但手里的手电筒攥得紧紧的。
陈玄墨心里一暖,冲他们点点头:“多谢。事不宜迟,走吧。”
再次潜入三元里废墟,比上次更加轻车熟路。夜色下的废墟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吞噬着微弱的光线。看守的警察似乎已经撤了,只留下凌乱的警戒线在夜风中飘荡。
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难以散尽的腥气。
几人熟门熟路地找到密室入口,依次钻了下去。
手电光柱划破黑暗,密室里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。满地狼藉,碎石、污血、断裂的砖木,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恶斗的惨烈。血池已经几乎干透了,只剩池底一层暗红发黑、板结的粘稠物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。
那件暗黄色的裹尸布像块破抹布似的瘫在池底淤泥里,一动不动,彻底没了邪异的气息。
而他们下午刚刚砌好的、封堵地洞的那面砖墙,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里,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。
陈玄墨稍稍松了口气,但警惕心并未放下。他先是走到池边,目光投向干涸的池底。
“罗盘呢?罗盘在哪?”胖子举着手电往下照,光柱在粘稠的污物上来回扫动。
池底光线昏暗,杂物又多,一时难以分辨。
陈玄墨闭目凝神,仔细感应着与罗盘之间那丝极其微弱的联系。片刻后,他指向一个位置:“大概在那里。”
王婆儿子自告奋勇,拿着之前那根桌腿,小心翼翼地下到池底,用桌腿在陈玄墨指的位置小心拨弄摸索。
粘稠的污物被拨开,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。很快,桌腿碰到了一个硬物。
“有了!”王婆儿子喊道,小心地将那东西拨到池边。
陈玄墨忍着手臂的疼痛和心里的膈应,俯身伸手进去,将那东西捞了出来。
入手冰凉沉重,沾满了黑红相间的污秽,正是那枚青铜罗盘。此刻它黯淡无光,死气沉沉,更像一块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废铜烂铁,完全无法想象它之前悬浮空中、光华流转的神秘模样。
陈玄墨仔细检查了一下,确认没有明显的损坏,只是灵性似乎彻底内敛沉睡,被厚厚的污血秽物包裹着。他稍微放下心,用提前准备的破布仔细擦拭起来。
胖子在一旁看着,咂咂嘴:“唉,这宝贝遭老大罪了,泡在这脏东西里。回去得好好给它洗个澡,上点油。”
擦拭掉大部分污垢,露出罗盘古朴的本来面目,那些山水星辰的纹路依旧深邃,只是暂时失去了光彩。陈玄墨将其小心地贴身收好,能感觉到那丝微弱的联系依旧存在。
处理完罗盘,陈玄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新砌的砖墙。
墙壁完好无损,寂静无声。仿佛下午那一声清晰的撞击,真的只是他们的错觉,或者是什么小石子滑落造成的。
但他知道绝不是。
“墨哥,这墙……没事吧?”胖子也凑过来,用手电照着砖墙缝隙,有点紧张地问。
陈玄墨没说话,走上前,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,屏息凝神,仔细倾听。
墙后是一片死寂。
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里鼓荡。
听了足足两三分钟,什么异常声响都没有。
王婆儿子和另一个青年在上面等着,大气不敢出,手电光柱不安地晃动着。
“可能……真是听错了?”胖子小声嘀咕,像是在安慰自己。
陈玄墨直起身,眉头依旧紧锁。这种绝对的寂静,反而让他更加不安。那洞窟绝非善地,里面的东西绝不会因为被堵上就安分守己。
他再次打量这面墙。砌得还算结实,但毕竟仓促,未必能经得起太大的冲击。
他沉吟片刻,对王婆儿子道:“大哥,麻烦你们,再找些石头烂砖过来,把这墙再加固一下,堵厚实点。”
“中!”王婆儿子答应得干脆,立刻和另一个青年行动起来,在废墟里寻找能用的砖石。
胖子和陈玄墨也没闲着,帮忙搬运。
就在陈玄墨搬起一块半截砖头,准备垒到墙根时,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之前砌墙时被清理到一旁的、从血池底部挖上来的淤泥。
淤泥里,似乎有一个角状物微微反了一下光。
他动作一顿,放下砖头,蹲下身,用手拨开那团淤泥。
那东西半埋在泥里,只露出一个角,质地似乎是青铜,覆盖着厚厚的铜锈和污垢,但那个角却隐约能看出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。
“咦?这啥玩意儿?”胖子也注意到了,凑过来看。
陈玄墨小心地将周围的淤泥清理开,那东西的全貌逐渐显露出来。
是一个巴掌大小、四四方方的青铜匣子。做工看起来颇为古朴,甚至有些粗糙,表面没有任何花纹或者符文,就是光秃秃的一个盒子,但异常沉重,入手冰凉。
匣子合缝处被一种暗绿色的、类似蜡封的物质严严实实地封死了,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。
“匣子?”胖子眼睛一亮,顿时来了精神,也顾不上害怕了,压低声音兴奋道,“藏得这么严实!里面肯定是好东西!金条?宝石?还是啥秘籍?墨哥!快打开看看!见者有份啊!”
陈玄墨没理会胖子的财迷心窍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匣子的封口上。
那暗绿色的蜡封物质,虽然历经岁月,却依旧保存完好。而在蜡封的中心,清晰地印着一个奇怪的图案——
那是一只眼睛的轮廓,线条简洁却透着诡异。而在这只眼睛的周围,环绕着七颗细小的、如同星辰般的点状凸起!
这个图案……
陈玄墨的心脏猛地一跳!
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本祖父留下的、已经翻得有些卷边的工作日志,快速翻到其中一页。
在那页日志角落的空白处,用一种极细的笔,同样画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!同样是一只眼睛,环绕着星辰!
只是日志上的这个图案更加潦草,像是随手记下的标记,旁边没有任何文字说明。
当时看到时,陈玄墨并未特别在意,只以为是祖父随手画的什么符号。
可现在,这个图案竟然出现在这个从血池洞口旁挖出的、神秘古老的青铜匣子上!
这绝不是巧合!
胖子也凑过来看日志,又看看匣子上的印记,惊讶道:“这……这眼珠子图案……你爷爷也画过?这匣子跟你爷爷有关?”
陈玄墨面色凝重,缓缓摇头:“不知道。但肯定有联系。”
他尝试用力掰了掰匣盖,纹丝不动。那绿色的蜡封异常坚固,手指抠上去,只留下一点白印,还带着一股淡淡的、说不出的古怪气味,既不是金属味也不是泥土味。
他又尝试用随身带的小刀尖端去撬,依旧无效。蜡封的坚韧程度远超想象。
“嘿,还挺结实!”胖子撸起袖子,“我来试试!”他接过匣子,用尽吃奶的力气掰扯,脸都憋红了,匣盖依旧紧闭。
“邪了门了!”胖子喘着气把匣子递回来,“这啥玩意儿封的?比焊得还牢靠!”
陈玄墨接过匣子,掂量着它的分量,目光再次落在那只“星辰之眼”的印记上。祖父日志里的标记、这个神秘出现的青铜匣、还有那诡异的洞窟……它们之间到底藏着什么联系?
这个匣子,为什么会半埋在洞口的淤泥里?是原本就在那里的,还是后来被人遗落或藏匿的?
如果是后者,会是谁?阮黑?李金财?还是……更早之前的人?
无数疑问在陈玄墨脑海中盘旋。
就在他全神贯注研究这个意外发现的青铜匣时——
“墨哥!墨哥!快!快上来!”
身后突然传来胖子变了调的惊呼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陈玄墨猛地回头,只见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爬回了池边,正指着血池中央,手指都在发抖,脸上的肥肉颤动着,小眼睛瞪得溜圆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景象。
“那罗盘!它……它自己……又他妈的飘起来了!!”
陈玄墨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看去,心头也是猛地一震!
只见血池中央,那原本已经干涸凝固的污秽之上,他刚刚才擦拭干净、贴身收好的那枚青铜罗盘,此刻竟然不知何时又自行飞了出来!
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,距离池底约莫一尺的高度,通体不再黯淡,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纯净的柔和光晕。
盘身正在缓缓地、以一种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玄妙节奏,自顾自地旋转着。
那些复杂到极点的山水星辰纹路,在微光映照下幽幽闪烁,明灭不定,仿佛拥有自己的呼吸。
一股浩瀚、苍凉、古老的气息,再次从罗盘上弥漫开来。
但这气息,与之前阵法中的狂暴和矛盾不同,此刻它显得更加内敛、更加深沉,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中夹杂着一丝无法驱散的邪气污染,如同美玉微瑕,但主体却流露出一股中正平和的磅礴之意。
它就这样悬浮着,缓缓旋转,像是沉睡了无尽岁月后,终于真正苏醒了过来,静静地审视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。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。
王婆儿子和那个青年也停下了手里的活,张大了嘴巴看着那悬浮发光的罗盘,手里的砖头掉了都浑然不觉。
胖子更是话都说不利索了:“我……我靠……它……它这是……睡醒了?还……还自己会飞?”
陈玄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。
他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与罗盘之间那丝原本微弱无比的联系,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清晰、强烈!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血脉相连般的亲近感,从罗盘那边传递过来。
它似乎……在呼唤他?
就在陈玄墨震惊于罗盘的异变,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时,他手中的那个沉重冰冷的青铜匣子,似乎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……震动了一下。
与此同时,悬浮的罗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盘身旋转的速度微微一顿,那根非金非玉的古老指针,颤抖着,似乎想要指向陈玄墨手中的匣子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