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彻底停了,但山路依旧泥泞不堪。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挪,每一步都带起沉重的泥浆。空气湿冷,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气息。陈玄墨走在最前,胸口的闷痛和手腕的灼痛让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枚从山魈那里得来的、冰凉沉重的赌场筹码(葡京,1935-VIp),右手端着那个封着邪术残页的沉重尸油灯罩。老鱼头佝偻着,咳嗽声断断续续,嘴角的血迹干了又渗出新血。胖子落在最后,那条肿腿成了最大的累赘,每挪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,哼哼唧唧地咒骂着湿滑的山路和该死的祖宗。
“操…操…这鬼路…下辈子…下辈子老子投胎当鸟…”胖子喘着粗气,几乎是用一条好腿拖着伤腿在蹭。
“少说…废话…省点力气…”老鱼头的声音沙哑虚弱。
陈玄墨没说话,只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雨后的山林异常安静,只有他们踩踏泥浆的噗嗤声和粗重的喘息。雾气在山林间缓缓流动,像冰冷的纱幔,遮蔽着视线。怀里的筹码冰冷硌人,汇丰奠基碑那刺眼的轮廓仿佛还印在脑海里。澳门,香港,1935,1997…这些地名和年份像冰冷的锁链,绞得他喘不过气。
就在这时,一种极其轻微的、如同无数片薄纸快速摩擦的“沙沙”声,毫无征兆地从前方浓雾弥漫的林间传来!
声音很轻,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刺耳!
“什么动静?”胖子也听到了,停下脚步,惊恐地竖起耳朵。
陈玄墨和老鱼头瞬间停下,全身戒备。陈玄墨放下沉重的灯罩,右手悄然握住了腰间的陨铁匕首。老鱼头枯瘦的手也摸向了怀里仅剩的几张符纸。
沙沙…沙沙沙…
声音越来越密集,越来越近!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正穿过树林,朝着他们涌来!
浓雾翻滚着,如同煮沸的牛奶。突然,一点刺目的红光穿透了灰白的雾气!
紧接着,是第二点、第三点…无数点猩红的光芒,如同地狱里睁开的眼睛,密密麻麻地在浓雾中亮起!猩红的光芒连成一片,如同翻滚的血海!
“我…我操!”胖子吓得魂飞魄散,声音都变了调。
下一秒,无数只巴掌大小、通体血红的纸鹤,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血色落叶,猛地从浓雾中激射而出!
这些纸鹤折得极其精致,翅膀边缘锋利如刀!每一只纸鹤的翅膀和身体上,都用更加深沉的、近乎黑色的墨汁,写满了密密麻麻、扭曲怪异的符咒!此刻,这些符咒在血红的纸面上,正散发着幽幽的、令人心悸的黑红色光芒!
纸鹤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,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,带着刺耳的破空声,朝着三人猛扑过来!翅膀扇动带起的腥风,混合着浓烈的、如同铁锈和腐败血液般的恶臭,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!
“降头纸鹤!快躲!”老鱼头嘶声狂吼,枯瘦的手猛地甩出两张符纸!
符纸迎风燃烧,化作两团微弱的黄光,撞入最前方的纸鹤群!
噗噗噗!
几声闷响,被黄光击中的几只纸鹤瞬间燃烧起来,化作几小团黑烟坠落。但更多的纸鹤如同潮水般绕过火光,速度不减,继续猛扑!锋利的翅膀边缘闪烁着寒光,直取三人的眼睛、咽喉等要害!
“妈的!拼了!”胖子看着漫天扑来的血色纸鹤,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悍。他猛地从湿透的裤兜里掏出他那把宝贝弹弓——黄杨木叉子,牛皮筋,用得油光发亮。他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摸索,抓起几颗被雨水冲刷得圆润的小石子,又胡乱地从另一个兜里抓出一把湿漉漉、黏糊糊的糯米,还有几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碎屑(之前老鱼头给的),也不管比例了,胡乱地裹在石子上!
“吃你胖爷一弹!”胖子怪叫一声,独眼圆睁(另一只被血糊住了),腮帮子鼓起,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弹弓!裹着糯米和铜钱屑的石子带着破风声,狠狠射向扑得最近的一只血色纸鹤!
噗!
石子精准地打在纸鹤的头部!糯米和铜钱屑接触到纸鹤的瞬间,发出“嗤嗤”的灼烧声!那只纸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攥住,猛地一僵,翅膀上的黑红符咒光芒瞬间黯淡,随即整个纸鹤像失去了生命般,软塌塌地飘落下来!
“有用!”胖子精神一振,手忙脚乱地继续裹“弹药”。
另一边,陈玄墨和老鱼头也陷入了苦战!
陈玄墨手中的陨铁匕首舞成一团乌光,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!匕首每一次挥出,都能精准地斩断或拍飞几只扑到近前的纸鹤。被匕首斩中的纸鹤瞬间失去邪力,化为普通的纸片飘落。但纸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!它们悍不畏死,攻击角度刁钻狠毒,好几次锋利的翅膀都差点划破陈玄墨的脸颊和手臂!他胸口的胎记在纸鹤邪气的刺激下灼痛加剧,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。
老鱼头的情况更糟。他本就受伤严重,动作迟缓,只能依靠符纸勉强护住周身。枯瘦的手臂挥舞着,一道道微弱的黄光不断亮起,将扑近的纸鹤烧毁。但他的符纸消耗极快,脸色也越来越灰败,每一次甩出符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嘴角溢出的鲜血。
“老鱼头叔!撑住!”胖子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填他那特制的“糯米铜钱弹”,一边朝着老鱼头的方向又射出一发!石子裹着破邪之物,将几只扑向老鱼头后心的纸鹤打落。
“咳咳…小心…头鹤!”老鱼头喘息着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纸鹤群后方。
只见在翻飞的血色纸鹤群深处,一只体型明显比其他纸鹤大上一圈、颜色也更加深沉、如同凝固鲜血般的巨型纸鹤,正悬停在一根高耸的枯树枝头!它翅膀上的符咒更加繁复扭曲,散发的黑红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!它冰冷的“目光”(符咒形成的两个红点)如同毒蛇,死死锁定着下方战斗的三人,尤其是不断射出“糯米铜钱弹”的胖子!显然,它就是这群纸鹤的指挥核心!
“妈的!就你显眼!”胖子也发现了那只头鹤,小眼睛里凶光一闪。他飞快地再次裹好一颗“弹药”——这次他特意多裹了点铜钱碎屑。他深吸一口气,独眼死死盯住树枝上那只头鹤,手臂肌肉绷紧,用尽吃奶的力气拉开弹弓!
“给老子——下来!”
咻!
裹着糯米和厚厚铜钱屑的石子,如同出膛的炮弹,带着胖子全部的愤怒和恐惧,撕裂空气,精准无比地射向枯树枝头那只血红的头鹤!
头鹤似乎察觉到了危险,翅膀猛地一振,想要躲闪!
但胖子的“弹药”速度太快!而且裹挟的破邪之力对它的克制极大!
噗!
石子狠狠砸在头鹤展开的左翼根部!糯米和铜钱屑瞬间爆发出一团刺眼的金光!
“吱——!”
一声极其尖锐、仿佛金属刮擦玻璃般的凄厉嘶鸣从头鹤身上爆发出来!它那如同凝固鲜血般的左翼,在金光灼烧下,瞬间被撕裂开一个大洞!黑红色的邪气如同血液般从破口处喷涌而出!巨大的冲击力将它从枯树枝头狠狠打落下来!
头鹤如同折翼的怪鸟,翻滚着、挣扎着,朝着下方泥泞的山路坠落!
“打中了!”胖子兴奋地怪叫一声。
头鹤受创,整个纸鹤群的攻击瞬间变得混乱无序!原本悍不畏死的冲锋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,仿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。
“好机会!”陈玄墨眼中寒光一闪,压力骤减,手中的匕首舞得更快,瞬间又斩落数只纸鹤。
老鱼头也抓住喘息之机,再次甩出两张符纸,清空了身前一小片区域。
那只被打落的头鹤,挣扎着在泥泞的地面上扑腾,左翼的破口处黑红邪气不断逸散,显然受了重创。它身上那些深沉的符咒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。
“别让它跑了!”胖子拖着伤腿就想冲过去捡“战利品”。
“胖子别动!”陈玄墨厉喝一声,阻止了胖子冒进。他紧握匕首,一步步谨慎地朝那只在泥里扑腾的头鹤靠近。这东西透着邪性,谁知道临死会不会反扑。
就在陈玄墨离头鹤还有几步远时,异变再生!
那只挣扎的头鹤身体猛地一僵!紧接着,它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撑开,发出“嗤啦”一声轻响!胸腹位置猛地撕裂开一道口子!
一张折叠起来的、泛黄的硬纸片,从裂口处掉了出来,落在泥水里!
陈玄墨脚步一顿,警惕地盯着那张纸片。
头鹤在吐出纸片后,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邪力,身上残存的黑红光芒彻底熄灭,变成了一滩普通的、浸满泥水的烂纸,瘫在地上不动了。
周围的纸鹤群在头鹤彻底消亡后,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傀儡,攻击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,接着纷纷从空中无力地飘落下来,铺满了泥泞的山路,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血雨。
危机,似乎暂时解除了。
“那…那是啥?”胖子看着泥水里那张泛黄的纸片,好奇地凑过来。
陈玄墨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湿漉漉的纸片挑了起来。纸片很硬,像是老照片的材质。他甩掉上面的泥水,借着昏暗的天光,看向纸片上的影像。
照片是黑白的,有些模糊,边缘已经泛黄卷曲。照片上,是三个穿着旧式短褂、面容青涩的年轻人,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,背景似乎是一个简陋的道场,挂着八卦图和桃木剑。
中间那个年轻人,身材挺拔,眉眼锐利,嘴角带着一丝自信飞扬的笑意,虽然极其年轻,但陈玄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——是林九叔!
照片上的林九叔,最多二十出头,眼神明亮,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锐气,与现在那个佝偻沧桑的老人判若两人!
“九…九叔?!”胖子也认出来了,惊得张大了嘴巴,“他…他年轻时候长这样?!”
照片上另外两个年轻人,一个面容憨厚,笑容朴实;另一个则眼神阴鸷,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,看着就不像善类。
陈玄墨的心沉了下去。林九叔的年轻照片,怎么会出现在这降头纸鹤的肚子里?是谁放进去的?目的又是什么?
他下意识地将照片翻了过来。
照片背面,用极其潦草、仿佛蘸着鲜血书写的暗红色字迹,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:
**小心1997**
字迹未干,暗红色的液体在泛黄的相纸背面洇开,散发着淡淡的、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!
1997!
又是这个如同诅咒般的年份!香港回归之年!日军日记里反复提及的节点!此刻,它被用这种诡异的方式,血淋淋地印在林九叔年轻照片的背后!
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玄墨的脚底直冲头顶!这绝不是巧合!
“小…小心1997?”胖子凑过来看到那血字,吓得脸都白了,“这…这啥意思?九叔他…他难道也…”
“闭嘴!”陈玄墨厉声打断他,声音冷得像冰。他死死攥着那张湿漉漉、带着血字的照片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林九叔的身份和目的,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厚重的疑云!
老鱼头也挣扎着走过来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和血字,枯瘦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,最终化为一声沉重而复杂的叹息,什么都没说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。真相的碎片冰冷而混乱,带着血腥和背叛的气息。
就在这时,一阵山风吹过,卷起地上散落的几只血色纸鹤残骸。其中一只还算完整的纸鹤被风卷着,打着旋儿,飘飘悠悠地落在了胖子的脚边。
胖子正被照片和血字搞得心烦意乱,又惊又怕,看到脚边这只邪门的纸鹤,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!
“妈的!吓唬老子是吧!”胖子怒骂一声,弯腰一把抓起那只血红的纸鹤,也不管上面还有没有残留的邪气。他肥胖的手指异常灵活地动了起来,三下五除二,竟然将那只原本精致锋利的降头纸鹤,硬生生拆开、揉烂,然后凭着印象,笨拙地重新折叠起来!
几秒钟后,一只歪歪扭扭、胖乎乎、翅膀短粗、毫无杀气反而透着几分滑稽的“肥鹤”,出现在胖子肥厚的掌心里。
“呸!看胖爷的!”胖子对着自己折的“肥鹤”吹了口气,然后抡圆了胳膊,朝着刚才纸鹤群飞来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扔了出去!
“滚回你的南洋去!”
歪扭的“肥鹤”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,扑棱着短翅膀,朝着浓雾弥漫的山林飞去。
噗!
“肥鹤”没飞出多远,就撞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,软趴趴地滑落下来,掉进树下的灌木丛里。
“切…纸老虎…”胖子撇撇嘴,刚想嘲笑两句。
突然!
“咻——!”
一道细小的、带着凌厉破空声的血影,猛地从刚才“肥鹤”坠落的灌木丛里激射而出!速度比之前的纸鹤快了数倍!
那赫然是一只体型只有普通纸鹤一半大小、但颜色更加深沉、如同浓缩血块般的“小号”纸鹤!它翅膀上的符咒细密如蚊足,散发着刺目的暗红光芒!这只“小号”纸鹤如同被激怒的毒蜂,目标明确,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,直扑胖子那两瓣又圆又厚的屁股!
“嗷——!!!”
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彻山林!
胖子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中,捂着屁股原地蹦起三尺高!他肥硕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转身,落地时一个趔趄,脸朝下重重摔进泥浆里!
“我的腚!腚啊——!”胖子趴在泥水里,发出杀猪般的嚎叫,双手死死捂着屁股,疼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。
陈玄墨和老鱼头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。
只见胖子那厚实的屁股蛋子上,裤子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,露出的皮肉上,赫然多了一道细长的、正迅速肿起泛红的血痕!那只“小号”血鹤一击得手,早已化作一道血影,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山林深处,只留下胖子凄惨的嚎叫在山谷间回荡。
山林死寂,只有胖子趴在泥水里,捂着屁股,发出断断续续、充满屈辱和疼痛的哀鸣。
“操…南洋的…玩意儿…真他娘的…记仇啊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