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小了些,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泼墨。三人从狭窄湿滑的密道里钻出来,浑身泥泞,狼狈不堪。外面是一片相对平缓、但同样被暴雨冲刷得泥泞不堪的山坡。陈玄墨端着那个沉重冰冷的尸油灯罩,里面封着几页焦黑的邪术残页,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老鱼头佝偻着身子,剧烈咳嗽,每一次都带着血沫。胖子拖着那条肿得发亮的伤腿,一瘸一拐,每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,嘴里哼哼唧唧骂着山路祖宗。
“操…操…总算…出来了…”胖子喘着粗气,一屁股瘫坐在一块湿漉漉的大石头上,也顾不上脏了。
陈玄墨放下灯罩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这里视野开阔了些,能看清下方被暴雨蹂躏的祖坟区域,那片塌陷的大坑像个溃烂的伤口,积满了浑浊的泥水。祖父那块巨大的裂碑孤零零地杵着,裂缝在昏暗天光下更显狰狞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老鱼头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!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西边天际!
“九…九星!移位了!”
陈玄墨和胖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。
只见西边铅灰色的厚重云层,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。缝隙中,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而下。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,在那道月光通道中,九颗异常明亮、连成一线的星辰,正散发着冰冷、稳定、甚至带着某种不祥意味的光芒!
九星连珠!
九颗星辰排成笔直一线,如同天神射出的利箭,冰冷的星辉精准无比地穿透云层缝隙,投射下来!光柱的落点,不偏不倚,正笼罩在胖子家祖坟区域——尤其是他祖父那块巨大的裂碑之上!
被九星连珠的月华照耀,那片狼藉的坟场瞬间变得诡异而清晰。塌陷的坑洞、翻涌的泥浆、散落的碎石……在冰冷星光的勾勒下,竟隐隐显露出一个巨大的、令人心头发毛的轮廓!
那轮廓像一头匍匐在山坡上的巨兽!塌陷的大坑如同张开的巨口,祖父那块巨大的裂碑,正正地矗立在“巨口”的咽喉位置,像一颗被强行塞入的獠牙!周围散乱的坟包和倾倒的树木,在星月光华的映照下,扭曲的阴影组合在一起,形成了巨兽嶙峋的脊背和探出的利爪!
整个祖坟区域,在九星移位、月华直射之下,赫然显露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凶煞风水格局——
**白虎衔尸**!
“白…白虎衔尸?!”胖子吓得差点从石头上滚下来,声音都变了调,“这…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?!”
老鱼头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,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惊骇,声音干涩沙哑:“九星移位…月华聚煞…大凶!大凶之兆!这格局…专吸后人福泽寿元!断子绝孙!万劫不复啊!鬼子…还有那降头师…好狠毒的手段!他们不仅锁了龙脉,还要…还要彻底绝了你王家的根!”
胖子如遭雷击,浑身肥肉都在哆嗦。他看向下方那被星光勾勒出的恐怖“白虎”,又看看那块如同獠牙般插在“虎口”的祖父裂碑,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!原来自己家这些年人丁凋零、祸事不断…根源竟在这里?!
就在这时,陈玄墨胸口的胎记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痛!仿佛有烧红的铁条在皮肉下搅动!同时,左手腕的七星印记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!他闷哼一声,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——那块山魈给予的青铜罗盘碎片,此刻正隔着衣服,散发出惊人的灼热和震动!碎片仿佛活了过来,疯狂地想要挣脱束缚!
“呃!”陈玄墨额角青筋暴跳,汗水混着雨水淌下。他猛地掏出那块碎片!
嗡——!!!
碎片脱离陈玄墨手掌的瞬间,爆发出刺目的乳白色光芒!光芒在昏暗的山坡上如同一盏小太阳!碎片剧烈地震颤着,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疯狂闪烁,一股沛然莫御的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愤怒力量,正通过碎片汹涌而出!
碎片的光芒不再稳定指引,而是疯狂地、如同失控的指南针般旋转!最终,光芒死死地、笔直地指向下方祖坟区域——那“白虎衔尸”凶局的“心脏”位置,祖父裂碑后方一处看似普通的、被雨水冲刷得裸露出岩层的陡坡!
“地脉…龙气被邪局强行扭转…它在…指引反冲的节点!”老鱼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碎片指向的位置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嘶哑,“小子!用碎片!引动地脉之力!冲开那个节点!或许…或许能破了这凶局!”
破局?!
陈玄墨看着下方那被九星月华锁定的恐怖格局,感受着手中碎片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狂暴力量。他知道,这是唯一的机会!也是最后的赌博!赢了,或许能暂时破局;输了…这狂暴的地脉反冲之力,第一个碾碎的就是他自己!
“胖子!老鱼头!退后!”陈玄墨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,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。
“墨哥!你…”胖子看着陈玄墨手中那如同小太阳般刺眼、疯狂震颤的碎片,吓得魂飞魄散。
“快退!”陈玄墨厉喝一声,不再犹豫。他将所有的意志,所有的愤怒,所有对这不公命运的反抗,都灌注进这狂暴的碎片之中!他不再压制,反而主动引导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、被邪局强行扭曲的龙气怒火!
“给我——开!!!”
陈玄墨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咆哮,右臂肌肉贲张到极限!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被碎片引动的、那足以撕裂大地的狂暴力量,狠狠贯入碎片!然后,朝着下方碎片光芒所指的、那处裸露的岩层节点,猛地将碎片按了下去!
嗤——!!!
碎片接触湿冷岩层的瞬间,仿佛滚烫的烙铁按上了冰块!刺耳的灼烧声猛地响起!碎片上爆发的乳白色光柱如同实质的钻头,狠狠刺入岩层深处!
轰隆隆隆——!!!!
整个白虎山仿佛被彻底惊醒的洪荒巨兽,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!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的地动山摇瞬间爆发!
以碎片刺入点为中心,坚硬的山体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猛地向上拱起!紧接着,一道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裂缝,如同被无形的巨斧狠狠劈开,沿着山势,朝着下方“白虎衔尸”凶局的核心——祖父裂碑的位置,闪电般蔓延过去!
裂缝所过之处,岩石崩碎!泥土翻卷!粗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!整个山坡如同沸腾的开水,剧烈地翻滚、撕裂!
轰!!!!
巨大的裂缝如同噬人的巨口,瞬间吞噬了祖父裂碑后方那片区域!裂碑本身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巨大的碑体猛地倾斜!那道被血咒侵蚀过的巨大裂缝瞬间扩张,如同张开的黑色獠牙!
“稳住!”老鱼头嘶声狂吼,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。胖子则死死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,吓得魂飞魄散,连腿疼都忘了。
陈玄墨首当其冲!他整个人被脚下拱起的山体猛地掀飞!手中的碎片光芒瞬间黯淡,灼热感也急剧消退,仿佛力量被瞬间抽空!他在半空中翻滚,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松树上,震得他五脏移位,眼前发黑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!
“墨哥!”胖子惊恐的尖叫。
地动并未停止!那道撕裂山坡的巨大裂缝,在吞噬了目标区域后,引发了连锁反应!
轰隆隆隆——!!!
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!胖子家祖坟区域所在的山坡,在失去了下方岩层的支撑后,再也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和暴雨的浸泡,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规模滑坡!
数万吨的泥土、岩石、连同那些散乱的坟包、倒塌的墓碑、断裂的树木,如同决堤的泥石洪流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朝着下方崩塌下去!浑浊的泥浪翻滚咆哮,所过之处,一切都被吞噬掩埋!那塌陷的大坑、那如同獠牙的裂碑、那刚刚显形的“白虎衔尸”凶局…瞬间就被这狂暴的泥石流彻底覆盖、埋葬!
烟尘冲天而起,混合着水汽,形成一片灰黄色的巨大雾障,遮蔽了视线。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,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。
足足过了几分钟,震动才渐渐平息。漫天的烟尘在细雨中缓缓沉降。
陈玄墨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,抹掉嘴角的血迹,胸腹间翻江倒海,左手腕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。他看向下方。
原本祖坟所在的山坡,此刻已经面目全非。一道巨大的、新鲜的滑坡带,如同丑陋的伤疤,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脚。泥土和碎石堆积成新的斜坡,厚度惊人,彻底掩埋了下方的一切。祖父的裂碑、塌陷的坑洞、所有的痕迹,都被深埋在了数米厚的泥石之下。那片区域的邪异气息,似乎也被这大自然的伟力暂时镇压了下去。
“破…破了?”胖子瘫坐在泥水里,呆呆地看着下方被彻底掩埋的祖坟,小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。
老鱼头剧烈地咳嗽着,嘴角不断溢出带血的沫子,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巨大的滑坡带,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:“凶局…暂时被地脉反冲和山崩掩埋了…但…但这只是权宜之计…地脉被强行扭转,龙气受损…怨煞只是被压住…并未根除…”
就在这时,老鱼头浑浊的目光猛地定在滑坡带靠近山脚的位置!那里,因为剧烈的滑坡,裸露出一大片被泥浆冲刷过的、相对平整的岩层。岩层上,赫然嵌着一块巨大的、断裂成两截的灰色石碑!
石碑材质特殊,像是某种坚硬的花岗岩。断裂的边缘还很新,显然是刚才滑坡的巨大力量造成的。石碑表面刻满了繁体中文和英文,字迹清晰,带着一种冰冷的现代感。最上方几个巨大的繁体字异常醒目:
**香港上海滙丰银行**
**大厦奠基**
下方是奠基日期和设计公司的名称,全是英文。
“汇…汇丰大厦奠基碑?!”胖子眼尖,也看到了,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,“这…这玩意儿…怎么…怎么会埋在我家祖坟底下?!”
陈玄墨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夯了一下!又是香港!又是汇丰!白虎山下日军实验室里的坐标,镜面投射的塔底“截龙钉”,还有这深埋在祖坟风水穴里的奠基碑…所有的线索,都死死缠绕着这座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摩天大楼!如同两把悬在头顶的、淬毒的利刃!
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真相的碎片冰冷而沉重,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“五谷…告慰山神…快…”老鱼头虚弱的声音打断了陈玄墨的思绪,他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指向滑坡带边缘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,“地脉震动…山神受扰…不告慰…恐留祸根…”
陈玄墨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他从湿透的背包里摸索出一个防水的小布袋,里面是老鱼头之前准备的、混合着五种谷物(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)的“五谷米”。他忍着剧痛,走到那片空地,抓起一把五谷米,用力撒向滑坡带的方向。细小的谷物混合着细雨,无声地落入泥泞。
“山神息怒…借道破邪…无心得罪…”陈玄墨低声念着老鱼头教的告慰词,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渺小。
做完这一切,陈玄墨刚想转身招呼两人离开。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,在下方那片被泥石流掩埋区域的边缘,靠近汇丰奠基碑的地方,一个暗红色的矮小身影一闪而过!
是那只山魈!
它似乎毫发无伤,暗红的毛发在细雨中微微反光。它停在一块被泥浆半掩的岩石上,冰冷的绿眼珠子穿透渐渐散去的烟尘,再次锁定了山坡上的陈玄墨。
然后,它那只铁钩似的巨爪,缓缓抬起,朝着陈玄墨的方向,猛地一甩!
一道细小的、带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物件,划破雨幕,带着轻微的破空声,精准地落在了陈玄墨脚边的泥水里。
陈玄墨低头看去。
那是一枚边缘磨损、带着明显使用痕迹的圆形筹码。筹码材质似骨似玉,入手冰凉沉重。正面用阴刻手法刻着一座灯火辉煌的西式赌场大楼轮廓,轮廓下方刻着三个清晰的繁体字:
**葡京**
背面,则刻着几个阿拉伯数字和字母:
**1935 - VIp**
澳门葡京赌场!1935年的VIp筹码!
山魈抛下筹码,冰冷的绿眼最后看了一眼陈玄墨,又扫过下方那半截裸露的汇丰奠基碑,喉咙里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低沉嘶鸣。随即,它暗红的身影几个起落,便彻底消失在雨后初霁、依旧雾气弥漫的山林深处,再无踪迹。
陈玄墨弯腰,捡起那枚冰冷的赌场筹码。筹码入手,仿佛还带着山魈爪子的冰凉和山林雨水的湿气。他紧紧攥着筹码,又看向下方那半截刺眼的汇丰奠基碑。
澳门。香港。1935。1997。罗盘碎片。七杀命格…
所有的线索,如同冰冷的锁链,在雨后的山林里,无声地绞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