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黄卫、玄卫共计五十人全数驻守应天府不同,朱棣登基后,朱高煌便将地卫分派至全国各地,既监察天下,亦搜寻曌儿的下落。
地十三垂首跪地,纹丝不动。
他能感受到,此刻殿下怒意正盛。
尤其是常宁公主泪眼婆娑的模样,更让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。
朱高煌冷眼俯视地十三。
“可知沐昕那畜生现在何处?”
地十三摇头。
沐昕虽是沐家子弟,身居驸马都尉之位,但在云南府并非显要人物。
他需监察整个云南府,无暇顾及沐昕动向。
朱高煌周身寒意更浓,又抛出一问。
“沐昕欺辱常宁公主之事,你是否知晓?”
这实为一道致命之间。
地十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。
沐昕常以欺辱常宁公主之事向人炫耀,他岂能不知?只是此事不在其职责范围内,故未加留意。
然观殿下神情,分明是要追责问罪。
虽谎称不知或可暂免责罚,但他绝不敢欺瞒殿下。
只得吞吞吐吐答道:“末将……略有耳闻。”
话音未落,朱高煌周身骤然爆发出深渊般恐怖的威压。
地十三只觉浑身骨骼咯吱作响,身下地砖应声裂开道道碎纹。
地十三紧咬牙关,勉强单膝跪地,嘴角渗出一道血痕。
朱高煌仅凭威压,便震伤了他的内腑。
“那你是如何处置的?”
话音未落,朱高煌气势再增,如山般压向地十三。
地十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气息迅速萎靡。
“属下…属下并未处置。”
说出这句话后,地十三心头莫名一松。
然而生死与否,只在朱高煌一念之间。
朱高煌深吸一口气,抬腿一脚将地十三踹飞。
这一脚与先前踹沐晟时截然不同。
地十三身体如炮弹般射出,接连撞穿沐王府内外墙壁。
一连破开数十道墙后,他才终于停下,如烂泥般瘫在废墟之中。
地十三甚至不敢运功护体。
这一幕令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战。
如果说踹飞沐晟尚可归因于朱高煌力气惊人,那么将地十三踢穿数十道墙,则已展现超乎常人的力量。
这绝非人力所能及。
然而朱高煌并未就此罢休。
他右手虚空一抓,竟将数百米外奄奄一息的地十三凌空摄回,掷于面前。
地十三浑身骨骼尽碎,却仍强忍剧痛,挣扎着单膝跪地。
“命你寻人,十几年一无所获。”
“命你监察云南,公主在此 ** ,你却视若无睹。”
“问你沐昕那畜生下落,你又一问三不知。”
“什么 ** 地卫,多年来未曾办成一件差事。”
“你告诉本王,留你这废物何用?”
朱高煌言语极尽羞辱,将地十三贬得连粪土都不如。
地十三心中既觉冤屈,又知理亏。
自成为地卫以来,他便日渐骄纵。
加之云南仅他一名修罗卫驻守,他只着眼于所谓“大事”
。
何谓大事?
无非是部族 ** 、外敌来犯之类。
至于常宁公主在沐家 ** ,他始终视作琐碎小事,未加理会。
但是今天他意识到了真相。
与殿下相关的事从来都不会是小事。
监察云南本就是他职责所在,公主的事若是不处理便是他的失职。
修罗卫看似地位崇高。
但在殿下眼中,他们与路边的猫狗并无分别。
他们不过是殿下以几滴鲜血创造出来的存在。
天下如此广阔,要找到替代之人易如反掌。
殿下的态度已表明,想要替换他的念头已然萌生。
没有人能承受从修罗卫再次沦为凡人的落差。
更何况地十三还是一名地卫。
“殿下,属下这就去寻找。”
地十三明白,若不及时补救,一切就真的结束了。
殿下绝非心慈手软之辈。
“高煌,十八叔知道沐昕在哪里。”
沐王府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。
来者正是岷王朱楩。
他本来正要踏入沐王府,却见一名身穿黑甲之人飞了出来。
接连撞穿数道墙壁,令他大吃一惊。
一时之间不敢进入,在外面稍候片刻。
随后听到朱高煌训斥地十三的话语。
得知朱高煌为常宁之事而来,沐家此番必有重灾。
赶紧现身落井下石。
沐晟见到朱楩,眼中几乎喷出火来。
朱楩与沐晟之父沐英向来不睦,与沐晟更是旧怨未解。
沐晟心知朱楩此时出现,绝不会带来好事。
朱楩对沐晟那充满恨意的目光毫不在意。
甚至回以讥讽的眼神。
多年来受沐家压制,如今终于等到机会。
朱家最大的靠山已经到来,何须再畏惧一个沐晟?
朱高煌依然面若寒霜,盯着朱楩问道:
“沐昕在哪里?”
朱楩被他看得心底发寒。
但他并不在意,若朱高煌对他客客气气,反而令人不安。
不敢对朱高煌隐瞒,朱楩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。
“沐昕此时应在彝族之地。”
多年来,朱楩虽未能斗过沐家,却也并非毫无准备。
身为王爷,他自然懂得未雨绸缪。
他一直派人暗中跟踪沐家之人。
沐昕便是其中之一。
沐晟眉头猛然一跳。
沐家在云南的职责,除了防范外敌入侵之外,还须维持布政司与土司之间的平衡。
因此,沐家人绝不可与其中任何一方有所牵连。
可如今沐昕竟身在彝族,恐怕是背着他有所图谋。
至于朱楩是否信口开河——至今还没人敢在燕王面前胡说八道。
“沐家倒是出息,连彝族的路子都搭上了。”
朱高煊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地十三,令道:“去将那畜生带回来。”
地十三猛地抬头,眼中掠过一丝喜色。
他并不畏惧殿下的责罚,只怕被彻底弃用。
如今殿下命他带回沐昕,显然是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。
“属下遵命!”
话音未落,地十三已拖着伤躯迅速离去。
朱楩今日前来,便是要将沐家彻底打压,自然不会就此罢休。
“高煊有所不知,这沐昕在云南府是出了名的好色,与不少异族女子关系暧昧。
据我所知,他现在便与现任彝族土司之女纠缠不清。”
沐晟闻言再难安坐,怒指朱楩喝道:“岷王休得胡言!沐昕何必与彝族土司之女牵扯?”
若只是寻常彝族女子,尚可转圜;但若涉及土司之女,性质便截然不同。
朱楩冷笑。
为扳倒沐家,他筹谋已久,岂会无的放矢?
“沐晟,你以为本王会空口无凭?现任彝族土司无兄弟,妻室早逝,仅有一女。
洪武二十七年吏部明文规定:土司无子,弟可承袭。
至洪武三十年又增补:土司无子无弟,则妻或婿可一人承袭。
你说,沐昕图的是什么?不论入赘彝族,还是与土司之女生下子嗣,土司之位终将落入他手。
彝族作为云南第一大族,其土司权柄之重,不必本王多言了吧?”
朱楩确实做足了功课,一番剖析有理有据,几乎将沐昕的盘算尽数道破。
沐晟气急攻心,先前强压下去的那口鲜血再度涌上喉间。
朱楩心中大感畅快,沐晟竟也有这般狼狈的一天?
朱高煌重新坐回椅上。
常宁早已哭肿了双眼,小丫鬟拿着帕子替她拭泪,轻声安抚。
朱高煌望着她,温言道:
“此事已了,你随我回应天吧。
若想再嫁,四哥在应天为你寻一户好人家;若不想嫁,便住在四哥府里,我养着你。
谁敢多嘴,我灭他九族。”
常宁闻言,眼泪又簌簌落下,扑进他怀里,泣声道:
“四哥,我想回家……”
朱高煌心头一震,轻抚她的背,柔声应道:
“好,四哥带你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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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十三虽身负重伤,但朱高煌的命令一下,他丝毫不敢怠慢,全速赶至彝族族地。
此时沐昕正在彝族土司之女的“姑娘房”
中。
这是彝族的习俗:女子年满十六岁,父母便为她另建一间草楼,让她独居过夜。
年满二十的男子,则可夜访心仪女子的草楼谈情。
房内二人,正是沐昕与土司之女白茗。
沐昕年约二十七八,出身军武世家,因常年习武,身型高大英挺,只是面色透着纵欲的苍白。
白茗年岁尚轻,样貌虽不出众,却带着异域风韵。
彝族本有姓氏,自朱元璋时起,土司上层已逐渐改用汉姓,现任土司便姓白。
此刻两人赤身相拥而眠,显然已有肌肤之亲。
地十三哪会等他们醒来?一脚踹开房门,直闯而入。
房中二人顿时惊醒,白茗惊叫着拉起被子掩住身子。
沐昕抓起放在床边的长刀,二话不说就朝地十三劈去。
尽管地十三身负重伤,却也不是沐昕能轻易伤到的。
他赤手接住刀刃,反手一拧,便将长刀夺下。
紧接着一个箭步上前,将沐昕击昏。
剩下的白茗也未能逃脱,同样被地十三打晕过去。
地十三用被子将两人裹住,拎起便往外走。
白茗是彝族土司白正的独生女,更是他老来得女,一向备受宠爱。
她的姑娘房坐落于彝族部落正中央。
地十三踹门的动静早已惊动众人,许多彝族人手持武器围拢过来。
地十三刚出门便与他们撞个正着。
白正一眼瞥见被子里露出的两双腿,其中一只女子脚踝上正戴着他送给白茗的银脚环,顿时明白地十三手中拎着的正是自己的女儿和沐昕。
他手中拐杖重重顿地,厉声道:“阁下何人?为何劫走小女?若不给个交代,今日休想离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