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控台一侧,音控师咽了口唾沫,颤颤巍巍地将推杆一推到底。
“轰——!!!”
没有任何前奏,也没有给在场任何人准备的时间。
电子合成的鼓点带着粗粝的颗粒感,通过音响轰然炸开。
低频声浪像是一记重锤,直接砸在了云端壹号宴会厅的地板上。
动次打次!动次打次!
这节奏简单得令人发指,却又魔性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正端着红酒准备看笑话的刘三变,被这突如其来的旋律吓了一跳,杯中的红酒晃出,溅在了裤腿上。
舞台边缘,那些抱着大提琴、小提琴的乐手们本能地护住了乐器,被这种完全不讲理的旋律震得有些发蒙。
“这……这是噪音吧!”
抱怨声还没传开,那个戴着眼镜、斯斯文文的男歌手已经握紧了话筒。
他闭着眼,把自己交给了耳返里那个魔性的节奏。
声音低沉,精准地卡在拍子上:
“落脚河上面崖对崖——”
“威宁草海荞花盛开——”
“谁把月亮挂天上,照得想说的话,流成海,流成海……”
这一开口,原本还在皱眉的中州大佬们,动作僵住了。
这旋律像是一碗加了重油的麻辣烫,直接泼在了他们习惯了清淡饮食的舌头上。
辣,呛,但是……劲大。
紧接着,张楠举起了话筒。
她压低了声线,略带沙哑的中音缓缓切入,稳住了躁动的空气。
“越过绵绵的高山,越过无尽的沧海……”
“如果期待依然在,总是春暖到花开……”
“请你轻轻留下来,让梦卷走这尘埃……”
“香飘在书厢之外,奏响美丽的天籁——”
尾音上扬,一道极具穿透力的葫芦丝音色横空出世。
那声音空灵又野性,配合着骤然密集的鼓点,如同泥石流一般,狠狠冲刷着台下的“高雅”防线!
动次打次,动次打次。
这种律动不讲乐理,它直接绕过大脑皮层,作用于脊椎神经。
随后男声再次切入,带着一股欢快的冲动:
“不等三更过天晓白——”
“奢香夫人赶月归来——”
“她把日光画心上,照得漆黑的夜,亮堂堂,亮堂堂!”
台下的气氛变了。
原本那种矜持、冷漠的气场,正在被这股蛮横的热气冲散。
刘三变按着自己的大腿,脸色难看。
他发现只要鼓点一响,右腿就有种想要跟着节奏点地的冲动。
他是个讲究古风仪态的人,这种生理反应让他感到羞耻。
不仅是他。
整个宴会厅里,那些平时不苟言笑、自诩高雅的曲爹们,脚尖也在厚重的地毯上跟着节奏偷偷点动。
终于,副歌来了。
张楠和眼镜男对视一眼,同时举起话筒,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:
“乌蒙山连着山外山——!!!”
“月光洒下了响水滩——!!!”
大开大合的旋律,直白的歌词,配合着魔性的鼓点,瞬间击穿了全场的防线。
“有没有人能告诉我!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!”
“一座山翻过一条河!千山万水永不寂寞!”
“你来过!年华被传说!百里杜鹃不凋落——!!!”
坐在主位旁的叶知秋,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表情终于绷不住了。
他捏着酒杯的手,当“乌蒙山连着山外山”响起来的时候,食指在杯壁上弹了一下。
“叮。”
清脆的响声被淹没在声浪里。
叶知秋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收回手,将酒杯顿在桌上,力道有些大,几滴酒液溅湿了白色的袖口。
他有些恼怒地抬头,想从别人脸上看到同样的鄙夷。
但他看到了另一幕。
那位以严肃着称的北辰州配乐大师程刚,正闭着眼,把手里那串紫檀佛珠当成沙锤,跟着节奏搓动。
刷刷刷!刷刷刷!
节奏精准无比。
还有南炽州的“律动女王”艾琳,此刻已经放弃了抵抗,身体随着音乐大幅度摆动,嘴里无声地哼着:“山外山……响水滩……”
连角落里的侍者,倒酒的动作都卡上了点。
舞台上,张楠已经彻底放开了。
她单手叉腰,对着台下那些目瞪口呆的大佬们念着独白:
“怀念总在心头绕……”
“我们记忆的凭吊……”
“善良的心跳!”
随着男生的独白念完,最后一遍副歌,声压拉满。
“乌蒙山连着山外山——!!!”
林奇终于忍不住了,他猛拍大腿,也不管旁边赵长河的眼神,跟着节奏晃起脑袋:“带劲!”
赵长河虽然端坐着极力克制,但他那脑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,正随着“动次打次”的节奏,不由自主地晃动着。
最后一个音符落下。
张楠保持着高举右手的姿势,胸口起伏,汗水顺着脸颊滑落,眼睛亮得吓人。
音乐戛然而止。
没有掌声。
宴会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。
只有一阵阵因为刚才激动抖腿、强行克制而导致的急促呼吸声。
他们的脑子里现在全都是“乌蒙山连着山外山”,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。
那种感觉,就像是被一群野马在脑皮层上狂奔了一圈,把原本那些精致、高雅的音乐结构踩得稀巴烂。
足足过了十秒。
“啪。”
一声清脆的掌声打破了寂静。
众人循声望去。
只见凌夜缓缓放下手中的香槟杯,从沙发上站了起来。
他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微笑,目光扫过众人。
最后,他的视线落在了脸色铁青、手里紧紧攥着酒杯的叶知秋身上。
“叶少。”
凌夜整理了一下袖口,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问候老朋友。
“刚才看您弹酒杯的指法挺娴熟的,看来这首‘民俗小调’,还挺合您的胃口?”
叶知秋的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。
羞辱。
这是赤裸裸的羞辱。
他想反驳,想说这是垃圾,是噪音。
但他那只刚刚还在跟着节奏颤抖的右手,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。
“这……这也叫歌?”
人群中,西琼州的刘三变率先反应过来,声音拔高,试图掩盖刚才差点跟着跳起来的尴尬:“粗鄙!只有节奏,毫无内涵!这不就是纯粹的感官刺激吗?跟野蛮人敲鼓有什么区别?”
“就是!简直是有辱斯文!这种东西放在菜市场的大喇叭里还差不多,放在盛典上,简直是亵渎艺术!”
旁边立刻有人附和,尽管那人的脚尖还在因为肌肉记忆而隐隐作痛。
“虽然……确实挺上头的,但格调太低了,全是口水词。”
议论声渐起,众人急需通过贬低凌夜,来证明刚才那个“失态”的自己并不存在。
“安静。”
一道平缓的声音响起。
李默放下酒杯,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。
并没有气急败坏,他脸上甚至挂着一丝惋惜的笑,目光隔空投向凌夜,带着长辈看顽劣晚辈的宽容与轻蔑。
“凌先生,我不否认,这首歌的煽动性很强。”
李默语气淡淡:“作为一首热场曲,它是合格的。”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指了指头顶璀璨的水晶灯,“这里是中州盛典,我们探讨的是有门槛的艺术,是经得起推敲的深度,而不是这种单纯刺激肾上腺素的……原始律动。”
他看向脸色难看的叶知秋,又看向凌夜,微微摇头:
“知秋刚才展示了什么是严谨的对位法,什么是克制的留白,那是需要多年沉淀的修养。”
“而你,凌先生,你太急躁了。”
李默叹了口气,仿佛在宣判:“如果你以为靠这种‘投机取巧’的小聪明,就能在中州登堂入室,那我只能说,你还没摸到艺术的门槛。”
“真正的艺术,是需要技术壁垒的,这一点,你似乎还没学会。”
全场目光聚焦。
原本的热烈被这番话瞬间浇灭,凌夜再次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“乡下人”。
面对李默高高在上的说教,凌夜缓缓起身。
他没有反驳,反而拍了拍手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
“李前辈教训的是。”
凌夜迈步走向舞台,路过叶知秋身边时,脚步未停,径直走向那架钢琴。
“既然大家都觉得刚才那是‘生理刺激’。”
他在钢琴前站定,手指轻轻抚过琴身,侧过头,目光划过李默那张矜持的脸。
“那我们就来聊聊——什么叫真正的技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