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东宫书房的门就被轻轻叩响。
李承乾几乎一夜未眠,刚用冷水擦了把脸,就见房玄龄捧着一摞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书走了进来。
老臣眼中有血丝,但精神还算矍铄。
“殿下,昨日积压政务,臣已初步梳理。”房玄龄将文书分三叠放于案上,
“最急者九件,次者十五件,寻常者已分发三省循例办理。”
李承乾有些吃惊。这才过了一夜,四十多份奏疏就理得清清楚楚?
他拿起最上面那叠“急务”,快速翻阅。
第一份,是关于黄河一段支流春汛后堤岸破损的请示。
房玄龄不仅将工部的修缮方案附后,还用朱笔在旁批注了要点:
“此段去年秋曾小补,今又溃,恐非天灾,乃河工贪料、偷工所致。建议:着工部、御史台派人同查,若属实,严惩并追赔。修缮宜速,汛期不等人。”
第二份,是江南东道某州上报的蚕瘟疫情。
房玄龄的批注更长些:
“此疫情去岁在邻州已有苗头,当地未足够重视。建议:第一,速派太仆寺兽医精于此道者南下指导;第二,命该州即刻隔离病蚕、焚烧病叶,官府补偿蚕农部分损失;第三,查问去岁邻州疫情上报处理情况,若有怠忽,一体问责。”
第三份,是凉州都督李大亮转呈的边境急报。
入夏以来,凉州各地守军对面西突厥与高昌的游骑侦伺活动明显增多,戍堡库存的箭矢消耗甚快,部分弩机因连续使用和风沙侵蚀出现损坏,请求补充一批军械,并派遣熟练工匠前往检修。
房玄龄批注:“凉州直面西突厥、高昌压力,戍堡军械关乎防线稳固。然兵部档案显示,该戍堡去岁领取军械已超常例。建议:可酌情拨付部分急需箭矢,并派工匠前往检修弩机。
但须同时派遣军器监官员核查旧械损耗实情及保管状况,严防虚报、盗卖。
另,询问李大亮都督,边境整体防务有无异常调动的需要。”
李承乾一份份看下去,心中感叹。房玄龄这“房谋”之称,果然名不虚传。
不仅分清了轻重缓急,更对每件事的症结、可能的猫腻、后续的影响都考虑到了,给出的建议既有法度可依,又留出了灵活处置的空间。
大部分事情,他几乎只需要画个“可”字就行。
不过,翻到后面几份,他也看到了房玄龄特意留下的,需要他亲自拿主意的难题。
一份来自将作监,是关于整修长安城外一段重要官道的预算申请。
申请数额巨大,理由也很充分:此路乃连接洛阳,太原的要道,年久失修,坑洼不平,影响驿传和商旅。
但问题是,国库空虚,这么大一笔钱,现在根本拿不出来。
房玄龄批注:“事确需办,钱从何出?或可分段修缮,或设法募集商贾捐资,或可许以沿途立碑、减免部分商税等,或暂缓至明年夏税收讫后再议。请殿下裁夺。”
另一份更棘手,来自淮南道。
当地两大豪族,一姓张,一姓王,共同出资并征用民夫,在一条灌溉主渠的上游合力修筑了一座水坝,本意是蓄水灌溉两家更多的田地。
然而水坝建成后,上游水位被刻意抬得过高,导致下游十几个村落原有的引水小渠全部失效,数百顷良田面临干旱。
下游村民与张、王两家冲突不断,闹出人命,地方官不敢深究两大族,只能上报“刁民滋事,争水械斗”。
房玄龄批注:“名为争水,实为豪族恃强凌弱,侵夺下游水利。地方官或有收受好处,刻意偏袒之嫌。
此事拖延愈久,民怨愈深,恐酿大变。
须派刚正钦差,彻查水坝规制是否合规,有无私改,并追究夺水利、激民变之责。
然张、王两家在朝在野皆有姻亲故旧,恐阻力不小。”
李承乾揉了揉眉心。
修路的钱,豪族霸水引发的民怨......这些都是烫手山芋,考验的不只是智慧,还有魄力和手腕。
他提起笔,在修路那份上批道:“准分段修缮之议。着将作监细勘,选取最损毁之三五里优先动工。所需钱粮,一半从东宫内帑暂借(注明需还),另一半着令沿途受益之大商号认捐,可许其树碑、减免未来一年部分过关杂税。
具体章程,将由尚书省及将作监五日内议定上报。”
而在淮南水坝纠纷那份上,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,写下:
“着大理寺卿戴胄亲自赴淮南道查勘。赐便宜行事,先斩后奏之权。
原则:第一,水坝蓄水高度,须严格按最初官批图样执行,多余闸门立即拆除;
第二,下游受损各村,今年赋税全免,并由张、王两家赔偿历年损失,具体数额由戴胄核定;
第三,严查地方官有无受贿渎职,涉事豪族主事者,视情节轻重,或罚没家产,或流徙边地。
若遇抵抗,可调当地府兵弹压。令戴胄三日内出发,案情每五日一报。”
批完这几份最棘手的,其余急务,他大多依房玄龄的建议画可,效率极高。
房玄龄在一旁看着,心中也微微点头。
太子处事果断,也能采纳良策,并非刚愎自用之人,且对豪族侵害百姓之事,态度尤为强硬,这份心性,倒有几分像年轻时的陛下。
就在李承乾准备处理次一等的政务时,一名悬镜司的低阶镜士匆匆入内,在夏冬耳边低语几句。
夏冬脸色微凝,上前禀报:“殿下,刚接到城外驿站飞鸽传书。高昌、西突厥联合使团,已过潼关,距长安不足一日路程了。使团规模超三百人,携带贡品车马繁多,但......据前方观察,其护卫武士沿途纵马驰骋,惊扰百姓,索要酒食物资远超定例,驿站丞稍作劝阻,便遭辱骂推搡。”
来了!李承乾眼神一凛。
小兕子预警的“恶客”,果然如期而至,而且姿态嚣张,来者不善。
房玄龄也是眉头紧锁:“殿下,使团既已近在咫尺,依礼,朝廷需派员出城相迎,安排馆驿,准备陛见事宜。此番两国联合来使,又值西域商路被其刻意阻滞、边境不宁之际,这迎接的人选......须得谨慎。既要彰显天朝礼仪,又不可堕了国格,最好还能......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探听其真实来意,并稍加震慑。”
李承乾放下笔,身体向后靠进椅背。
是啊,派谁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