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帝都大学,南校门。
下午三点。
阳光穿过百年的银杏树叶,洒在古朴的校门上。这里平日里进出的都是抱着书本匆匆赶路的学生,或者骑着自行车的老师,充满了象牙塔特有的宁静。
但今天下午,这份宁静被打破了。
王校长带着历史系刘主任,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,毫无形象地站在校门口,伸长了脖子往外看。
路过的保安和学生都看傻了眼。
要知道,王校长可是副布级的学者,平日里走路都是四平八稳,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慌张的样子?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教育部的一把手微服私访来了。
“校长,人......人到了吗?”刘主任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,那是刚才跑得太急累出来的,也是被那个电话吓出来的。
“应该快了,刚保安说门口有个年轻人自称李嘉泽。”王校长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领带,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,“老刘,你记住,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人,都要拿出对待......对待太上皇的态度来,懂吗?”
刘主任心里无语,心想这到底是哪路神仙,能把校长吓成这样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穿着廉价t恤、工装裤,手里还拿着半瓶矿泉水的年轻人,慢悠悠地从校门一侧的树荫下走了过来。
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,长相倒是极为俊朗,只是那身打扮,怎么看都像是刚干完活的装修工,或者是送快递的小哥。
王校长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,最后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,愣了一下。
根据刚才那个SSS级档案上的照片......好像就是这位?
“请问......是李嘉泽先生吗?”王校长试探着上前,腰微微弯着,语气小心翼翼。
李嘉泽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,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老头,点了点头。
“是我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没有丝毫见到名校校长的拘谨,反而语气很随意。
“哎呀!真的是您!”王校长激动得差点去握李嘉泽的手,但又觉得太唐突,两只手在空中尴尬地搓了搓,“我是王学渊,这所学校的校长。这位是历史系的系主任,刘长青。我们......我们等候多时了!”
旁边的刘主任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,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。
就这?
这就是那个让教育部部长亲自下令、让杜家老爷子回光返照的大人物?
这一身行头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钱吧?
“不用这么大阵仗。”李嘉泽笑了笑,把矿泉水瓶随手捏扁,扔进旁边的垃圾桶,“我是来教书的,不是来视察工作的。带我去系里看看吧。”
“是是是!您请!您这边请!”
王校长连忙侧身引路,那姿态,十分恭敬。
三人一行,穿过校园。
一路上,李嘉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学生。
‘这就是和平年代的大学啊。’他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。
几千年来,他见过太学的博士,见过国子监的祭酒,也见过私塾的老夫子。但这种充满了现代气息、自由与活力并存的校园,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新鲜体验。
没有战火,没有阴谋,只有纯粹的求知欲和荷尔蒙。
这种感觉,还不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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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系办公楼,三楼教研室。
这里是新帝都大学历史系的学术中心,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戴着老花镜,对着几片刚出土的竹简拓片争论不休。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。
其中嗓门最大的,是一个穿着中山装、面容清瘦却一脸傲气的老者。
他叫马庸,国内秦汉史研究的泰斗级人物,也是这所学校出了名的“马大炮”。此人学问极深,但脾气更臭,眼里揉不得沙子,最看不起那些靠关系混学术的人。
“砰!”
教研室的门被推开了。
王校长领着李嘉泽走了进来。
“各位老师,先停一下。”王校长拍了拍手,脸上堆着笑,“给大家介绍一下,这位是新加入我们历史系的特聘教授,李嘉泽先生。从今天起,他将负责秦汉史方向的教学工作。”
教研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几位老教授抬起头,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嘉泽身上。
当他们看清李嘉泽的年纪和打扮时,一个个眉头都皱了起来。
马庸更是直接摘下眼镜,重重地拍在桌子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王校长,你是在开玩笑吗?”马庸站起身,手指颤抖地指着李嘉泽,“这就个毛头小子?特聘教授?还要教秦汉史?”
他上下打量着李嘉泽,嘴角抽了抽,脸上写满了不屑和愤怒。
“我们这里是新帝都大学!是做学问的地方!不是托儿所!更不是某些权贵子弟来镀金的游乐场!”
马庸的话很难听,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。
王校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。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场面。
“马老,您消消气,李教授他是剑桥的荣誉博士,是国家特批的......”
“狗屁的特批!”马庸直接打断了校长的话,激动地说道,“我看是走了后门吧?秦汉史博大精深,没个几十年的钻研,连门都入不了!他一个二十岁的小娃娃,断奶了吗?懂什么叫黄老之学?懂什么叫七国之乱?”
整个教研室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。
刘主任缩在后面不敢说话,心里无言以对。这马老头今天是吃了枪药了,但他说的也是实情,这年轻人看着确实太不靠谱了。
李嘉泽站在门口,看着这个激动的马教授,并没有生气。
相反,他觉得挺有意思。
这种纯粹为了学术而愤怒的人,虽然讨厌,但比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要可爱得多。
“这位老先生。”李嘉泽开口了,语气平和,“听你的意思,你对秦汉史很精通?”
“精通不敢当。”马庸冷哼一声,傲然道,“但老夫研究汉初历史四十年,发表论文百余篇。怎么,你个小娃娃想考考我?”
“考你没兴趣。”李嘉泽随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,翘起了二郎腿,“不过既然你提到了七国之乱,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。”
马庸轻蔑地看着他:“说。”
“史书上记载,汉景帝三年,吴楚七国之乱爆发。太尉周亚夫领兵平叛,但他坚守昌邑,却始终不肯发兵救援被围困的梁国。史学家都说他是为了‘断敌粮道,坚壁清野’,是高明的战略。”
李嘉泽顿了顿,看着马庸:“马教授,你觉得这个解释,通吗?”
马庸愣了一下,随即冷笑:“当然通!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之计!周亚夫深知吴楚联军势大,如果正面硬拼,胜负难料。只有切断粮道,才能不战而胜。这早已是定论,有什么可问的?”
“是吗?”
李嘉泽摇了摇头,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,但很快掩饰过去。
“如果真的是为了断粮道,他只需要派一支轻骑兵骚扰即可,何必把几十万大军死死按在昌邑不动?要知道,梁王可是汉景帝的亲弟弟,梁国一旦被破,长安就危险了。周亚夫那种性格谨慎的人,敢拿皇帝亲弟弟的命去赌?”
马庸眉头皱了起来。这个问题,其实也是学界一直争论不休的疑点,但始终没有更好的解释。
“那你说是因为什么?”马庸反问。
李嘉泽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敲了敲桌子。
“因为一封信。”
“信?”
“对。一封来自吴王刘濞,写给周亚夫的密信。”李嘉泽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,“信里说,只要周亚夫按兵不动,事成之后,许他裂土封王,平分天下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马庸怒斥道,“周亚夫忠心耿耿,怎么可能通敌?而且史书上从未记载过有什么密信!”
“正史当然不敢记。”李嘉泽淡淡地说道,“但如果你去查阅一下《梁孝王世家》的残卷,或者找找汉代野史《西京杂记》中关于‘黄氏客’的记载,就能发现端倪。”
教研室里一片安静。
“那封信,是假的。是梁王身边的谋士,为了逼周亚夫出兵,伪造了吴王的笔迹,故意让人‘截获’并送到周亚夫手里的。”
李嘉泽侃侃而谈,逻辑严密得无懈可击。
“周亚夫收到信后,起了疑心。他不是想造反,他是怕被皇帝猜忌。他如果此时出兵救梁王,万一梁王以后拿这封信说事,说他和吴王有勾结,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所以他只能按兵不动,以此来向皇帝表明,自己只听皇命,不私自结交诸侯。”
李嘉泽说到这里,叹了口气,似乎有些惋惜。
“那个伪造信件的谋士,叫黄歇。在《汉书·梁孝王传》的一个极不起眼的注脚里,确实出现过这个名字,记载仅仅是‘客黄氏,善书’。如果你把这几条线索串联起来,这就是唯一的真相。”
马庸听得头皮发麻。
他本想反驳,想说这是一派胡言。
但是......
这个解释,太完美了。
它完美地解释了周亚夫当时为何如此反常,也解释了为什么后来汉景帝对周亚夫始终心存芥蒂,最终将他逼死在狱中。
如果是因为那封“密信”的存在,导致皇帝始终怀疑周亚夫的忠诚,那么一切逻辑就都通了!
而且,李嘉泽提到的那个“黄歇”,他隐约记得在某个极其冷僻的孤本资料里似乎真的见过这个名字。
这么冷僻的细节,如果不是钻研极深,博览群书,根本不可能知道!
马庸的手有些颤抖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,眼神变了。
这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关系户,这是一个把书读到了骨子里的天才!
“你......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?”马庸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傲慢,反而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求知欲。
李嘉泽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。
“书读百遍,其义自见。”他笑了笑,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,“有些事情,史官不敢写,但历史的逻辑不会撒谎。只要用心去拼凑那些碎片,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。”
他当然不能说是自己亲眼见证的。那时候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,但作为一个游历天下的练气士,恰好在梁国待过一段时间,亲耳听那个倒霉的谋士黄歇吹嘘过这件事。
但对付这些现代的学者,用“考据”和“逻辑”来包装真相,才是最安全的做法。
李嘉泽不想再多解释,转头看向已经彻底傻眼的王校长。
“行了,手续办好了吗?我的课什么时候开始?”
王校长猛地回过神来,连忙点头如捣蒜:“办好了!都办好了!您的第一堂课安排在明天上午,就在阶梯教室!”
李嘉泽点点头,径直向外走去。
路过马庸身边时,他停了一下,轻轻拍了拍这位老学究的肩膀。
“老头,做学问是好事。但别太迷信书本。历史这东西,有时候和你想的不一样。”
说完,他双手插兜,悠然而去。
只留下教研室里的一群老教授,面面相觑,心里十分震惊。
马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,脑子里不断回荡着李嘉泽刚才的话,以及那个关于“黄歇”的细节。
良久,他才长叹一口气,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,又仿佛获得了某种新生。
“后生......可畏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