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,周三上午。
新帝都大学,文科楼最大的阶梯教室。
能容纳三百人的教室此刻座无虚席,就连过道里都挤满了自带马扎的学生。空气中弥漫着煎饼果子和豆浆的味道,嘈杂的人声嗡嗡作响。
这种盛况对于一门名为《秦汉政治制度史》的枯燥选修课来说,简直是不可思议的。
原因无他,学校论坛上早就传疯了——历史系来了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特聘教授,据说长得比顶流明星还好看,而且刚来报道那天,就把出了名难缠的“马大炮”怼得没脾气。
教室的左后方角落里,坐着一个把帽檐压得很低、脸上还戴着大号黑口罩的女生。
她是夏梦。
今天她来这里,纯粹是为了维持自己那个“娱乐圈学霸”的人设。她报考了新帝都大学的在职研究生,这门课正好在她的必修学分里。
听说这门课换了新教授,她心里其实挺烦的。
‘希望是个好说话的老头子,到时候期末给个及格就行。’夏梦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,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。
她根本没把那个“新教授很帅”的传闻当回事。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,什么样的帅哥她没见过?
“叮铃铃——”
上课铃响了。
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前门被推开,一个身影走了进来。
夏梦随意地抬起头瞥了一眼,下一秒,她手里的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桌子上。
她呆愣愣地看着讲台上那个年轻人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
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,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,脸上挂着那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、懒洋洋的表情。
‘李......李嘉泽?!’
夏梦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那个家伙,竟然是新帝都大学的教授?
这世界疯了吗?
李嘉泽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夏梦。他走到讲台前,把保温杯放下,目光扫视了一圈台下乌压压的人头。
最后一排,马庸带着几个年轻讲师,黑着脸坐在那里。他是来“听课”的,或者更直白点说,是来找茬的。
李嘉泽笑了笑,没有自我介绍,也没有点名。
“这节课,我们讲巨鹿之战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,透着一股随意的慵懒。
“翻开你们的书,第三章。”李嘉泽指了指讲台上的教材,“书上说,项羽率领五万楚军,破釜沉舟,以一当十,大破四十万秦军。这是史实。”
他顿了顿,双手撑在讲桌上,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但你们想过没有,五万人打四十万人,凭什么赢?凭口号喊得响?还是凭项羽嗓门大?”
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。
“书上说是因为‘破釜沉舟’,激发了必死之心。但这只是文人的修饰。”李嘉泽摇了摇头,“那一夜......如果你们站在漳水河畔,你们看到的,绝不是什么豪言壮语。”
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远,仿佛穿透了教室的墙壁,看到了两千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。
“那天晚上的风很大,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。楚军已经断粮三天了,士兵们饿得眼睛发绿。他们看着对岸秦军连绵几十里的营帐,看着那些数不清的灶火,心里只有绝望。”
教室里的笑声消失了。
夏梦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。她发现,李嘉泽现在的状态,和那天在餐厅里完全不同。
“项羽下令砸锅、沉船的时候,没有一个人欢呼。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,觉得自家主帅疯了。那是他们最后的活路,也是他们最后的一口饭。”
李嘉泽在讲台上慢慢走动,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。
“项羽站在河边,手里提着一把卷了刃的剑。他没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对岸。他的眼神里没有英雄气概,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、野兽般的疯狂。”
“他知道,这一仗如果输了,不仅他要死,江东八千子弟全都要死。虞姬在营帐里等着他,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”
“那种恐惧,那种绝望,才是巨鹿之战的真相。不是为了赢,是为了活。因为想活下去,所以变成了鬼,变成了魔。”
李嘉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不像是讲课,更像是在讲鬼故事。
他描述了战场上的厮杀,描述了秦军名将章邯在看到这群“疯鬼”冲过来时的惊恐。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,只是平铺直叙地讲着细节——断裂的戈矛、飞溅的泥土、被血水泡软的草鞋。
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,听得脸色发白,手里的笔都握不住了。
她叫李星瑶。
作为特困生,她听过无数教授讲巨鹿之战,讲战略,讲战术。
但从来没有人像李嘉泽这样讲过。
随着李嘉泽的讲述,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,血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。那种感觉很奇怪,就像是......她曾经亲眼见过那一幕,曾经在那个战场上流过血。
‘为什么......听到他的声音,我会这么想哭?’李星瑶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,眼眶莫名地有些发酸。
如果李嘉泽注意到她的话,会看到这女孩子的长相,跟自己某一世的一个后人,李静雯长得很像很像。
角落里的夏梦,此刻也摘下了墨镜。
她看着讲台上的那个男人。
此刻的李嘉泽,身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落魄和慵懒?他站在那里,就像是一座孤峰,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和霸气。
那是演不出来的。
作为演员,夏梦太清楚了。那种眼神,那种微表情,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尸山血海,根本不可能演得这么传神。
‘他到底经历过什么?’夏梦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头皮一阵阵发麻。
就连最后一排的马庸,此刻也忘了找茬。他张着嘴,眼镜滑到了鼻梁上都忘了推。
他研究了一辈子秦汉史,但在李嘉泽的描述面前,他觉得自己的那些论文简直就是废纸。李嘉泽讲的每一个细节,逻辑上都无懈可击,情感上更是真实得可怕。
“章邯投降的那一刻,他没有哭。”
李嘉泽停下脚步,看着窗外的天空,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。
“他只是摸了摸腰间的佩剑,那把剑是秦二世赐给他的。他知道,大秦......亡了。不是亡于项羽,是亡于人心。”
教室里一片安静,甚至能听到呼吸声。
足足过了一分钟,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。
“铃铃铃——”
所有人像刚从梦中惊醒一样,身体猛地一颤。
李嘉泽拿起保温杯,喝了一口水,瞬间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,仿佛刚才那个指点江山的帝王根本不是他。
“下课。”
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。
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教室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李星瑶坐在座位上,久久没有起身。她捂着胸口,感受着那尚未平复的悸动。
而在角落里,夏梦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讲台,眼神变得极其复杂。
她本来是来看笑话的,或者是来混日子的。
但现在......
“李嘉泽......”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