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远的笔尖在备注栏顿了顿,窗外的北风突然卷起几片残叶拍在玻璃上。
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,正打算收笔,后颈忽然被人用保温桶轻轻戳了戳。
“发什么呆?”凌霜的声音像浸了桂花蜜的冰锥,“小桃在里屋翻日历,说腊月廿三了。”
陆远扭头,正撞进对方裹着围巾的半张脸。
女武神今天罕见戴了顶藏青色毛线帽,发尾沾着细雪,鼻尖却红得像颗小番茄——显然刚从外面遛弯回来。
他憋着笑指了指她帽檐:“冰凰特工戴粉兔子发箍?挺时髦啊。”
“......给流浪猫织的。”凌霜耳尖瞬间和鼻尖同色,把保温桶重重往桌上一放,“热的酒酿圆子,喝了再想歪点子。”
话音未落,里屋传来小桃的惊呼声:“陆哥!你快来看这个!”
扎着马尾的姑娘抱着平板冲出来,发梢还沾着面粉——显然刚帮隔壁张婶揉完饺子皮。
她把屏幕转向陆远,最新弹出的匿名邮件里,几段会议纪要截图泛着冷白的光:“需警惕节日聚集引发群体意识觉醒”“建议加强流动灶点监管频次”。
陆远舀圆子的勺子“当啷”掉进碗里。
他盯着“群体意识觉醒”几个字,突然笑出了声:“合着他们怕的不是锅碗瓢盆,是咱们围桌吃饭时唠的那些家长里短?”
小桃眼睛亮得像两颗葡萄:“我昨晚统计了互助厨房的反馈!张阿姨说她和对门老李头因为一起炖萝卜汤,现在能互相帮着取快递了;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们,上周自发给保安大叔送了热乎的红糖姜茶——”她掰着沾面粉的手指,“这哪是吃饭?这是在织一张网,把原本各过各的人,用饭香连起来了。”
凌霜靠在门框上转着战术笔:“所以他们要拆这张网。”她突然停住笔,“但如果我们主动把网织得更大——大到拆网的人会被网缠住手?”
陆远突然一拍桌子,圆子汤溅在会议纪要截图上。
他抄起抹布擦屏幕,眼里亮得吓人:“小桃,你之前说想做‘民间联合年夜饭’,现在是不是时候?”
“我正要说这个!”小桃扑到桌前,平板里调出三十个标红的地点,“棚户区、工地板房、留守老人村、孤儿院......这些地方的人最需要热饭,也最能体现‘自己烧饭’的意义。主题我都想好了——‘这一年,我们自己烧的饭’!”
凌霜走过来,指尖点在“工地板房”的标记上:“会有‘维稳观察小组’盯着。”
“所以需要障眼法。”陆远摸出系统面板,功德点数字在眼前跳动——只剩最后300点。
他咬了咬牙,兑换栏里“温存火种盒”的介绍浮出来:“保存火焰七日,古丝绸之路商旅传递热食的秘技。”
“陆哥你疯了?”小桃拽他袖子,“这月的功德点刚够换新米种,你全砸在这破盒子上?”
“这火不是破盒子。”陆远调出兑换说明,“它能让每个灶点的火,都带着上一家的温度。”他拍拍小桃手背,“就像张阿姨教李叔做槐花麦饭,李叔再教工地老张头——火传下去,饭香就散不开了。”
凌晨三点,陆远裹着军大衣跨上三轮车。
后车厢里六个红布包着的火种盒,在雪夜里泛着暖黄的光。
凌霜站在车边,往他怀里塞了个暖手宝:“沿二环线走,避开巡逻车。每个火种盒的交接时间,我都标在你手机地图上了。”
“知道啦冰凤凰。”陆远踩动踏板,三轮车“吱呀”碾过积雪,“你就等着明晚收捷报吧——”
“陆远!”凌霜突然喊住他。
他回头,女武神在路灯下欲言又止,最后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扔过来:“补充糖分,别骑一半饿晕了。”
雪越下越大。
陆远的睫毛结了层白霜,却越骑越精神。
第一站是城南棚户区,张大娘裹着破棉袄在巷口等,见他下车就抹眼泪:“我就说夜里听见灶王爷咳嗽,敢情是送火种的来了!”她捧着火种盒像捧婴儿,“明儿我用这火炖锅白菜豆腐,给隔壁住院的王奶奶送过去。”
第二站是农民工子弟学校,保安大叔搓着手接火种:“孩子们念叨着要给食堂阿姨做年夜饭,正愁没好火引子呢!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昨儿有俩穿黑衣服的在门口转悠,说要检查消防——”
“您让孩子们把锅碗瓢盆摆成爱心形状。”陆远眨眨眼,“消防检查爱心,总挑不出刺吧?”
第三站到留守老人村时,天已大亮。
王爷爷颤巍巍接火种,往他兜里塞了把炒花生:“我孙女儿在城里打工,说今年不回来了。可你看——”他指着村里飘起的炊烟,“东头老李家的小子,西头老张家的闺女,都回来帮着做饭了。”
火种盒在三十个灶点依次传递。
棚户区的火传给工地板房,工地的火传给孤儿院,孤儿院的火传给养老院......每个接收者都郑重举行仪式:有的用火种点燃灶膛,有的把火种埋进炭盆,有的甚至用它烧开第一锅热水,给左邻右舍泡红糖茶。
除夕夜终于到了。
凌霜的战术平板上,三十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。
她盯着“维稳观察小组”的定位——七个小组分散在重点区域,但每个灶点的炊烟都比预计晚半小时升起,又在一小时后陆续熄灭。
“错峰开炊,流动送餐。”她勾了勾嘴角,“陆远那家伙,把食堂的保温桶全借出去了吧?”
另一边,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室里,孩子们举着用纸箱做的“妈妈的味道”布景板,演着自编的短剧。
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抹着眼泪喊:“妈妈的饭是咸的,因为她总偷偷往我碗里多放盐——”台下围坐的保安、保洁、食堂阿姨全红了眼,录像的手机闪成一片星海。
城市棚户区的李婶掀开蒸笼,热气裹着粉蒸肉的香涌出来。
她往十个保温桶里装饭,每个桶上贴张纸条:“给没回家的人留的,热乎着呢。”隔壁的刘叔拎着半只酱鸭过来:“我闺女寄的,分你一半——”
留守老人村的王奶奶被围在中间,孙子孙女抢着给她夹丸子。
重孙举着手机录像:“奶奶你笑啊!这要传给姑姑看的——”镜头里,老人的皱纹全堆成了花:“笑不动啦,嘴里塞着丸子呢!”
零点钟声敲响时,无数短视频开始在社交平台疯传。
没有精致滤镜,没有华丽台词,只有粗糙的画面:工人兄弟碰着搪瓷碗喊“干了这碗红烧肉”,孤儿院的孩子们把最大的鸡腿塞进老师碗里,养老院的爷爷举着假牙说“这鱼炖得烂,我能吃三碗”。
所有视频都配着同一段背景音乐——陆远跑调的《难忘今宵》:“难忘今宵~难忘今宵~哪怕唱破了调~”
这段跑调的歌成了暗号。
有加班的白领刷到视频,循着定位找到棚户区,捧着李婶塞的粉蒸肉掉眼泪;有迷路的外卖员听见店外放的歌,被拉进工地板房,喝了碗热乎的羊肉汤;甚至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蹲在养老院门口,盯着手机里的视频发愣——直到被王奶奶拽进去:“小伙子,吃碗丸子再走,大冷天的。”
凌晨两点,国务院应急办的值班领导揉了揉发酸的眼睛。
他刚处理完三起交通警情,桌上突然多了个贴着“加急”的牛皮纸信封。
拆开的瞬间,一只烧黑的铁锅“当啷”掉在桌上,底部刻着一行小字:“民以食为天,非以令为食。”
U盘插进电脑,三千段录音依次播放。
有孩子奶声奶气:“我长大要当厨师,给妈妈做一辈子饭”;有老人叹气:“我儿子总说忙,可今晚陪我吃饭的,比他十年陪我的次数都多”;有青年哽咽:“我不是要反抗什么,我就是想和邻居说说话,有错吗?”
最后一段录音最长,四个小时的背景音里,碗碟碰撞声、孩子笑声、抽鼻子声混在一起。
值班领导摘下眼镜擦眼角,突然抓起电话:“喂?张司长吗?我是小周......咱们是不是搞错了?这些人不是要闹事,他们就是......想好好吃顿饭啊。”
此刻,深夜食堂的灶膛里,余烬还泛着微红。
陆远躺在长椅上,外套滑到腰际,嘴角沾着半颗没吃完的汤圆。
凌霜轻手轻脚给他盖上军大衣,指尖碰到他冻红的耳垂,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。
小桃趴在吧台上写日记,笔尖沙沙响:“腊月三十,雪停了。三十口锅的热气,把云都焐化了。春天快来了,该播种新米了......”
窗外,启明星刚爬上屋檐。
陆远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,屏幕亮起又熄灭——不是来电,是系统提示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