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政大楼的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时,深夜食堂的玻璃门被风刮得哐当一声。
陆远正用抹布擦玄铁锅,抬头就见小桃举着手机冲进来,马尾辫上的碎花发带一跳一跳:“陆哥!市法制办的通知!”
他接过手机,屏幕上“听证会”三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。
小桃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拉,语速快得像炒豆子:“主题是‘城市应急供餐体系规范化建设’,允许民间代表列席,每人三分钟。我熬了半宿写了份陈述稿,你看——”她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A4纸,封皮上“八大维度”四个黑体字压得纸页微微发皱。
陆远翻到第二页就停了手。
纸页上密密麻麻的“组织架构流程图”“食品安全标准对照表”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像极了他穿越前公司年会上那些能把人听睡着的ppt。
他摸了摸后颈,突然笑出声:“小桃,你这稿要是念完,参会的得集体犯春困。”
“啊?”小桃的眼睛瞪得圆圆的,“我查了三个月资料,走访了二十七个社区——”
“他们想听ppt,我们要给他们看烟火。”陆远把稿纸往桌上一按,指节叩得桌面咚咚响,“上次科长说‘热饭比述职报告沉’,你记不记得老周蹲楼道吃土豆饼时眼眶红得像兔子?那些数据能算出饭香的温度吗?”
他抄起桌上的铅笔,在小桃的稿纸上画了个冒热气的碗:“把‘蛋炒饭’升级成‘全家福烩饭’,给所有‘百灶’节点发暗语——听证会当天傍晚六点,全员上灶,至少三种食材,供三人以上共享。让他们拍揭盖的瞬间,上传社区平台。”
小桃的睫毛颤了颤,突然抓起笔在笔记本上狂写:“口号!口号得有——”
“这一顿,我自己烧。”陆远顺口接道,“比任何报告都实在。”
里屋传来金属碰撞声。
凌霜从后厨转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把虾仁,发梢沾着点面粉:“防火墙计划的人开始筛关键词了,‘热饭’‘开席’的话题半小时内掉了三十个热搜。”她晃了晃手机,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数据流,“需要我黑进他们服务器?”
“不用。”陆远扯过张菜单纸,在“秘制叉烧”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光盘,“让老张头的修车铺刻Vcd,随三轮车免费派。标题就写‘您家楼下刚做的饭’——他们封得了网,封不了邻居递过来的光盘。”
凌霜的嘴角终于翘了翘,像雪地里绽开朵梅花:“我让各地节点用微信群、校园论坛、快递驿站扩散。分散式上传,服务器查都查不过来。”她转身要走,又折回来,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颗糖塞给小桃:“上次你说想吃橘子味的。”
小桃捧着糖,耳尖红得能滴血。
听证会当天的阳光格外亮。
陆远套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,站在市政大厅的走廊里,能听见会议室里主持人调试麦克风的咳嗽声。
凌霜穿着件普通的米色风衣,混在列席代表里,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敲击——那是在给各地节点发最后的确认指令。
“各位代表,现在进入视听资料环节。”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,“我们将播放由市应急管理局提供的《城市供餐风险评估报告》——”
“咔嗒”一声。
大屏突然花了两秒,接着跳出一片白茫茫的雪野。
镜头摇晃着拉近,露出口黑黢黢的铜锅。
戴狐皮帽子的牧民搓了搓手,猛地掀开锅盖——乳白的蒸汽裹着羊肉香“轰”地涌出来,镜头里的小娃娃立刻扑过去,鼻尖沾了层薄雾般的水汽。
“技术部!技术部!”主持人的声音拔高了三度。
但屏幕已经切换了画面。
南方的渔排上,阿婆颤巍巍端起砂锅,姜葱炒花蟹的香气从屏幕里“漏”出来;工厂天台上,几个工人围着铝饭盒,铁锹当筷子,里面的萝卜炖肉正咕嘟冒泡;医院值班室,护士姐姐把保温桶举得老高,镜头里能看见桶底贴着张便利贴:“给值大夜的姐妹留的,热乎!”
观众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“叮咚”声。
列席代表们纷纷摸出手机——微信群里弹出亲戚发来的视频,朋友圈刷到邻居刚拍的开席照,连平时严肃的老教授都举着手机小声嘟囔:“我孙女说她幼儿园今天也开席了,全班小朋友分着吃蛋炒饭。”
主持人连按了三次暂停键,屏幕却像中了邪似的,继续播放着此起彼伏的揭盖瞬间。
蒸汽在大屏上翻滚,像千军万马举着旌旗往前冲,把“风险评估报告”的标题挤得只剩个边角。
散场时,夕阳把走廊照得金红。
陆远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口烤红薯,突然被个举着话筒的记者拦住。
姑娘的工作牌上写着“深度调查”,眼神像把小刀子:“陆先生,你们用直播干扰听证会,这是挑战程序正义。”
红薯的甜香在舌尖炸开。
陆远舔了舔手指上的糖霜,歪头道:“程序是为了让人好好活着,不是用来挡饭香的。”他指了指记者身后——几个穿工服的大叔正凑在大厅电视前,盯着回放里的渔排砂锅直咽口水,“你看,他们现在讨论的不是‘合不合规’,是‘哪家的粥更鲜’。”
记者愣了愣,低头看自己手机——微信弹出妈妈的消息:“今晚回家吃饭,我煮了你爱吃的排骨藕汤。”她突然笑了,把话筒往怀里一收:“陆先生,能教我做那个全家福烩饭吗?我妈总说我煮的菜没烟火气。”
深夜食堂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。
小桃把新地图摊在灶台上,红点像星星落了满地,每个点旁边都有手写备注:“社区广场想支个大铁锅”“工地兄弟说要凑钱买蒸笼”“养老院的奶奶们想学包包子”。
凌霜靠在门框上擦刀,刀面映着她微弯的眼角:“今晚有七个城市自发开席,老张头的Vcd卖断了货,他现在在群里喊‘早知道多刻两百张’。”
陆远吹灭灶火,最后一缕青烟打着旋儿往上升,在天花板上晕开片淡灰色的云。
他望着那缕烟,突然想起听证会大屏上,那个牧民掀开铜锅时说的话:“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吃饭的,锅热了,心就暖了。”
“霜姐,”他转头时,看见小桃正用红笔在地图最北边画新红点,“明天咱们去买口大铁锅吧。”
凌霜的刀停在半空。
窗外的月光漏进来,照见她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Vcd——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:“下周三,这里也想冒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