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远是被楼下的动静弄醒的。
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枕头边还沾着昨晚煮花生的香气——许是枕套没换,又或者是梦里的粥香渗进了现实。
窗户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,像一把碎豆子撒在青石板上。
他揉着眼睛坐起来,听见王奶奶的大嗓门:“老张头,您这袋米可得放最里头,别让小娃娃够着偷吃!”
“偷吃?”陆远嘴角抽了抽,套上拖鞋就往楼下跑。
推开门的瞬间差点被台阶绊个跟头——晨光里,“食材共库”的木货架前挤了小半条巷子的人。
张婶踮着脚往货架上放搪瓷罐,罐口还压着张纸条;老李头的麻袋敞着口,金黄的土豆滚了两个在地上,被隔壁小囡捡起来,用袖子擦得锃亮才放回去。
“陆老板早!”有人看见他,挥了挥手。
陆远摸着后颈笑:“早,各位这是...?”
“存粮啊!”王奶奶把油桶往货架角落挪了挪,“昨儿看您那木牌上写’存粮半公斤‘,咱老街坊谁没几升压箱底的?
我这油还是闺女从老家捎的,香得很!“
陆远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他蹲下来,指尖轻轻碰了碰张婶放的搪瓷罐——罐身还带着体温,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“腌菜两斤,张桂芳”。
抬头时,正撞进王奶奶满是皱纹的笑脸:“小陆啊,咱别的不会,就会把锅烧得热乎。”
“热乎就够了。”陆远吸了吸鼻子,刚要说话,后颈突然被人拍了下。
转头见小桃抱着平板冲他使眼色,发梢还沾着隔夜的碎发,黑眼圈比昨晚更重。
“陆师傅。”小桃把平板往他面前一递,屏幕上是供应商名单,五家的名字被红笔圈得发红,“凌晨三点收到的消息。
‘美食标准化促进会’派了人驻点,说要‘规范食材流通’。
连送菜的三轮车都装了GpS,我查了轨迹——今早本该到的五十斤米,现在还在环城高速上绕圈。“
陆远的笑慢慢收了。
他盯着平板上跳动的定位点,突然想起系统商城里那包积灰的“墨香炭粉”——上次兑换时系统提示是“古法松烟墨残渣,可书于粗糙表面”,他还嫌这玩意儿不如新菜谱实用。
现在倒好,米袋子空了,倒能当墨水使。
“没米下锅?”他抄起铁铲刮了刮玄铁锅底的焦痕,火星子“噼啪”溅在青石板上,“那就把锅底灰当墨水使。”
小桃愣了:“啊?”
“去收各家的旧锅刷、破布条。”陆远翻出系统空间里的炭粉包,往围裙上擦了擦手,“咱不记钱粮账,记烟火账。”他走到黑板前,沾了水的炭粉在板上晕开,第一行字歪歪扭扭:“三月十七,城南老刘家灶台熄火,因无油;同日,西街轮值厨房改煮野菜粥。”
“从今天起,”他转身时,阳光正照在黑板上,“每家自发厨房每天报件’灶上事‘,写在废纸、木片、甚至墙上。
联络站收上来,誊抄进《灶事日志》。“
“我送。”
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凌霜靠在门框上,手里拎着件快递员马甲——藏青色,后背印着“快达速递”,比她的战术背心大了两号。
她扯了扯松垮的袖口,眼神却比往日更亮:“监控认快递员,不认冰凰。”
陆远差点笑出声:“您这...比穿作战服还扎眼。”
“扎眼?”凌霜指了指马甲上的工牌,“我改名叫‘凌姐’,昨天帮楼下陈阿婆搬了三箱白菜。”她转身跨上停在门口的二手电驴,车筐里塞着卷成筒的炭笔记事纸,“三点前送完东城,五点前回。”
电驴“嗡”地窜了出去,带起一阵风。
小桃望着她的背影直咂舌:“她上周还把试图偷拍的记者按在地上,现在...现在帮人搬白菜?”
“功德系统说,治愈系美食能重塑人格。”陆远擦了擦黑板边缘,“看来您凌姐的人格,正往‘热心市民’方向重塑呢。”
事实证明,“热心市民凌姐”的效率比特工冰凰只高不低。
第三天傍晚,当凌霜顶着一头菜叶子回来时,车筐里的记事纸已经堆成了小山——有小学生用蜡笔写的“今天妈妈炖肉没糊”,有退休老教师在烟盒背面抄的“孙儿学会淘米了”,甚至还有张皱巴巴的厕纸,上写“隔壁老王偷我半根葱,明儿我偷他两瓣蒜”。
“这也能记?”小桃翻着纸卷直乐。
“为什么不能?”陆远把纸卷摊在桌上,“账本要漂亮,日子要真实。
他们能锁仓库,能查GpS,可锁不住谁家锅铲响了,锁不住谁给孩子多盛了勺粥。“
他点燃篝火时,天已经擦黑。
旧木柴在铁桶里噼啪作响,火光映着“共膳联络站”的木牌,把“膳”字的最后一笔烧得通红。
陆远把当天的原始记录一张张投进火里,火星子窜起来,像无数只小蝴蝶往天上飞。
“他们可以查我们的账本,”他望着跳动的火焰,声音不大,却像敲在铜钟上,“但烧不掉万人心里记得的饭点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突然传来“刺啦”一声。
众人抬头,只见废弃的三中教学楼外墙上,一道白光“刷”地亮起——是《灶事日志》的首页拓印版,“三月十七”四个大字被放大了十倍,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跟着风晃,像一片会动的稻穗。
“谁干的?”小桃踮着脚张望。
墙角的阴影里,一个穿清洁工制服的少年缩了缩脖子,手里的喷漆罐还滴着白漆。
陆远认出他是上周在厨房偷红烧肉的小青年——当时他红着眼眶说“奶奶三天没吃饭”,现在却咧着嘴笑:“我...我就是觉得,这些字该让更多人看见。”
凌霜突然哼了一声。
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远处街角停着辆黑色轿车,车窗摇下一条缝,露出半张举着摄像机的脸。
但不等那人按下快门,楼墙上的投影突然变了——“三月十八,东街阿婆教八个孩子包馄饨”的字样铺天盖地涌出来,把“促进会”三个字都挤到了边角。
“陆师傅!”小桃的平板突然震动,她点开消息,眼睛亮得像星星,“论坛爆了!
盲人听众说像听阿妈讲故事,外卖小哥说送单时听见顾客在念日志,还有...还有个幼儿园老师说要把日志当睡前故事!“
陆远望着满城亮起的厨房灯,突然想起昨晚梦里的“哗啦啦”声。
原来不是种子破土,是无数个声音在发芽——从锅碗瓢盆里,从油盐酱醋里,从每个认真做饭的人心里。
深夜,联络站的木牌被风刮得晃了晃。
小桃正收拾着明天要用的炭粉,突然听见窗外“滴答”一声。
她抬头,月亮被阴云遮得严严实实,第一滴雨正砸在窗台上。
“要变天了。”凌霜把电驴推进门,身上沾着雨水,“刚才路过北区,看见‘幸福食堂示范点’的灯全灭了。”
陆远擦着玄铁锅的手顿了顿。
他望着窗外越积越厚的云,突然笑了:“变天好啊。”他把铁锅往灶上一放,火苗“轰”地窜起来,“雨越大,越需要热乎的粥。”
小桃刚要说话,联络站的门铃突然“叮咚”作响。
她打开门,只看见台阶上放着个湿漉漉的信封,封口处印着朵褪色的蓝花——是北区的暗号。
雨越下越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