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闻发布会定在“长青科技”总部最大的全息媒体厅。上午九点，能容纳五百人的会场已经座无虚席，过道上挤满了站着拍摄的记者，后排的摄像机组成了密林般的三角架阵列。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嗡嗡声——那是数百人刻意压低声音交谈形成的背景噪音，混合着设备预热时电子元件特有的微弱蜂鸣。
全球排名前一百的媒体几乎全部到场。cNN、bbc、新华社、路透社、法新社……那些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面孔的资深主播和科技记者，此刻都坐在前三排的预留席位，膝上放着打开的记录设备，神情是罕见的严肃。
这不是常规的产品发布会。邀请函上没有主题，只有时间、地点，以及一个简单的备注：“人类文明重大事项通报”。这种措辞，在“长青科技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。
后台休息室，林长青站在单向玻璃前，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。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，没有打领带，衬衫领口松开了第一颗纽扣。这个细节被身后的苏雨晴注意到了——这意味着他将以更接近“人”而非“神”的姿态出现。
“所有主要直播平台都接通了。”苏雨晴走到他身边，手里拿着最后的讲稿摘要，“全球实时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三亿，还在快速上升。‘星瞳’监测到社交网络上至少有十七种关于发布会内容的猜测，排名第一的是‘长青科技破产’。”
林长青嘴角微微动了一下，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意：“他们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。”
“你确定要这么说吗？”苏雨晴看着他手里的讲稿，“一旦说出来，就没有回头路了。全球范围内的恐慌……”
“恐慌会有的，混乱也会有的。”林长青打断她，声音平静，“但人类这个物种，只有在面对无法逃避的真相时，才会真正团结起来。继续隐瞒，等别人先说出来，我们会失去所有主动权。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落在苏雨晴脸上。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，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，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——过去七十二小时，她协调了“火种”计划社会应对组的所有工作，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小时。
“相信我，”林长青说，“也相信人类。”
苏雨晴深吸一口气，点了点头。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——那是“火种”计划的标识，一个简单的火焰图形，边缘是星辰的轮廓。她将它别在林长青西装的内侧口袋上，动作很轻，只有他能感觉到。
“让世界做好准备。”她说。
九点三十分整。
会场灯光骤暗，只留下讲台区域被聚光灯照亮。林长青从侧幕走出，步伐平稳，没有任何犹豫。当他站到讲台后的那一刻，所有的交谈声、相机快门声、设备运作声全部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。
五百双眼睛，以及全球数亿屏幕前的目光，全部聚焦在他身上。
“各位。”林长青开口，没有问候，没有寒暄，直接切入主题，“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。我将要宣布的事项，不仅关乎‘长青科技’的未来，更关乎人类文明的整体命运。”
他停顿了一秒，让这句话的重量沉下去。
“过去七年，‘长青科技’的深空探测项目‘星海聆听’，一直在监测宇宙中的异常信号。四天前，我们确认捕获了一组来自天鹅座x-1方向的、具有明确智能编码特征的信号。”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持续了整整三秒，然后会场轰然炸开！记者们猛地站起来，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，提问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——“林先生！能详细说明吗？”“是地外文明吗？”“信号内容是什么？”“政府是否知情？”
林长青抬起手，一个简单的动作，却让所有人重新安静下来。
“信号解析工作仍在进行中，初步判断，其智能起源的确信度超过99.9%。”他继续说道，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个角落，“基于这一发现，以及人类文明长远发展的需要，‘长青科技’经过与国家相关部门的充分沟通，正式启动‘星海殖民’计划。”
他身后的巨型曲面屏幕亮起。
首先出现的是一颗星球的模拟图像——暗红色的地表，稀薄的大气，两极有白色的冰冠，赤道区域分布着大片疑似液态水的深色区域。图像旁边滚动着参数：质量0.92地球质量，半径1.1地球半径，表面平均温度-23c至12c，公转周期387地球日……
“这颗行星编号‘曙光星’，位于距离地球24光年的格利泽667c星系，处于该恒星宜居带内。”林长青的声音在行星旋转的图像旁响起，“经过长达三年的轨道观测和光谱分析，我们确认：第一，星球拥有稳定的地质结构和大气层；第二，存在大量液态水；第三，大气中含有可供改造的二氧化碳，以及微量氧气。”
会场再次骚动，但这次更多的是倒抽冷气的声音。记者们疯狂地记录着，一些人已经开始向编辑部发送简讯。
“我知道各位在想什么。”林长青的声音提高了一些，“24光年，以人类现有的技术，需要数万年才能抵达。但这就是‘星海殖民’计划的核心——我们要在十年内，将这段旅程的时间缩短到可以接受的范围内。”
屏幕画面切换，出现了“昆仑”轨道船坞的设计图、新型聚变推进器的原理动画、以及一组复杂的数学公式。
“‘长青航天’已经完成可完全重复使用重型火箭的研制，发射成本将降至现有水平的二十分之一。‘昆仑’轨道船坞将于明年开始建设，它将成为太空造船厂，建造能够进行星际航行的飞船。而我们正在研发的基于晶石能源的新型推进系统，理论上可以将地球到曙光星的航行时间，缩短到六至八年。”
六年。八年。
这个数字让会场第三次陷入寂静，但这次的寂静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。
“有人会问，为什么？”林长青的目光扫过全场，“为什么要在技术尚未完全成熟时就宣布如此宏大的计划？为什么要把资源投向看似遥远的星空？”
他向前走了一步，离开讲台，站在聚光灯的正中央。
“因为宇宙已经向我们发出了信号。因为我们不能永远躲在地球这个摇篮里。因为人类文明需要备份，需要拓展，需要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证明自己的价值。”
他的声音并不激昂，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。
“‘星海殖民’计划将分为三个阶段：第一阶段，五年内建成‘昆仑’船坞并完成第一艘星际飞船的建造；第二阶段，十年内实现首次载人登陆曙光星，建立前哨基地；第三阶段，三十年内完成曙光星的基础环境改造，使其成为人类第二个家园。”
屏幕最后一次切换，出现了完整的计划时间表、技术路线图、以及一个醒目的标题：《星海殖民白皮书——人类文明的多重备份与必然进化》。
“这份白皮书将在发布会结束后一小时内，在全球主要平台同步发布。”林长青说，“其中包含了所有非机密的技术细节、时间节点、资源需求以及风险评估。我们邀请全球的科学界、工业界、以及所有关心人类未来的人，共同参与这项事业。”
他停顿了很长时间，久到有些人以为演讲已经结束。
“最后，关于那个信号。”林长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，却通过高质量的音响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，“我们不知道它来自谁，也不知道它的意图。它可能是问候，可能是警告，也可能是某种我们尚不能理解的宇宙常态。”
他抬起头，看向会场后方悬挂的直播摄像机镜头，仿佛正通过镜头，看向整个世界。
“但无论如何，人类已经听到了。我们不能再假装宇宙是寂静的，不能再假装自己是孤独的。我们要走出去，要去亲眼看看，要去亲口问问——”
“‘星海殖民’，就是我们给那个信号，以及给我们自己的回答。”
演讲结束。
没有掌声，没有欢呼。会场里的人们似乎还沉浸在话语的余波中，试图消化那些过于庞大的信息。林长青没有等待提问环节——他知道现在任何回答都只会引发更多的混乱——直接转身走向侧幕。
在他离开讲台的那一刻，全球的互联网开始爆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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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台，林长青走进休息室，苏雨晴立刻递上一瓶水。他接过来，一口气喝掉半瓶，喉结剧烈地滚动着。
“直播信号在三分钟前达到峰值，”苏雨晴看着手中的平板，“全球同时在线观看人数突破十二亿。推特、微博、脸书……所有主要社交平台的热搜前十都被相关关键词占据。‘星瞳’监测到的恐慌指数正在快速上升，但在可控范围内。”
林长青点了点头，走到窗边。从这里可以看到总部大楼外的广场，那里已经聚集了上千人，大多数是记者和闻讯赶来的民众。警方的隔离带已经拉起，但人群没有散去的意思。
“白皮书发布后的舆论引导方案已经启动。”苏雨晴走到他身边，“‘星瞳’正在全球范围内推送科普内容，解释曙光星的环境数据、星际航行的技术可行性、以及……关于地外信号的理性讨论框架。”
“有人骂我是疯子吗？”林长青问，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。
“很多。”苏雨晴诚实回答，“但也有人称你为‘新时代的哥伦布’。科学院那边，周文茵教授已经组织了七十位顶尖学者联署支持声明，正在等待最佳发布时间。”
林长青转过身，看着苏雨晴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，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。他突然伸出手，轻轻将她揽入怀中。
苏雨晴微微一怔，随即放松下来，将脸埋在他肩上。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，以及西装布料下那枚“火种”徽章坚硬的轮廓。
“我刚刚把整个人类文明推上了一辆没有刹车的列车。”林长青在她耳边低声说，“开往星海的列车。”
“但这是唯一正确的方向。”苏雨晴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，“如果停下来，或者调头，我们永远只能活在猜疑和恐惧中。”
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几分钟，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人群喧哗，听着平板电脑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提示音，听着彼此的心跳。
然后林长青松开手，整理了一下西装：“走吧。‘火种’计划第一次全体会议，三小时后在‘龙渊’召开。我们得在恐慌演变成混乱之前，把应对方案落到实处。”
苏雨晴点了点头，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公文包。
离开休息室前，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。广场上的人群正在仰头看着大楼外立面的巨幅屏幕，那上面正在循环播放曙光星的模拟影像——一颗暗红色的星球，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缓缓旋转。
星海殖民，已经不是一个梦想，也不是一个计划。
而是一个正式开始的倒计时。
人类文明，从今天起，走向了不同的轨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