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笑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:“会有大量平民,不仅仅是难民,也会想方设法涌向边境,试图进入您建立的这片乐土。”
“没错。”林玄语气平和,却字字如冰珠坠地,“那么,面对本国人口,尤其是青壮劳力甚至潜在人才的大规模流失,那些统治本就谈不上稳固、资源有限的邻国小政权,会怎么做?”
答案几乎不言而喻。他们绝不敢对背后站着分神大修,且得到东联邦默许的林玄直接发难,那么唯一的选择,就是向内用力,严密封锁边境,以更严酷的手段限制本国国民外逃,甚至可能采取极端措施。
安笑正想到这里,心中刚升起一股寒意,林玄仿佛看透了他的思绪,继续用那种平缓却令人心悸的语调说道:
“届时,我这边可以顺应某些国际关切或程序要求,主动遣返一批人,这也是一种理性的示弱,为后续的计划做准备。”
“遣返?”安笑一愣。
“对,遣返。比如,挑选一批犯了小错,甚至可能只是被罗织罪名、或自愿配合的早期入境者,将他们送回去。”林玄的嘴角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,“回去的人,自然会向被封锁在墙内的亲朋乡邻,用最鲜活的语言,描绘我这里的生活是如何美好,机会是如何平等,而越过边境又是如何容易,在建立的初期确实容易,那之后嘛,就不是我所考虑的问题了。而他们会成为最好的、无法被完全禁绝的活广告。”
“而那些国家的统治者,面对被遣返者,最初几批或许不敢严惩,以免激起更大民愤或坐实残暴之名。但恐慌和愤怒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呢?面对持续不断的外逃压力和越来越动摇的民心,他们迟早会采取最激烈的手段,或许是在边境线后增设铁网壕沟,或许是对试图越境者格杀勿论,或许是对有外逃倾向的家庭进行残酷迫害。”
林玄的声音逐渐变冷,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:“到了那个时候,你以为我花费如此心血,塑造这林大善人、庇护者的名声,是为了什么?”
安笑脑中轰然一震,一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,感到背脊发凉。他明白了。
“到了那时。”林玄替他说了出来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“我,以及我所代表的善意与秩序,面对那些昏庸无道、残害子民的邻国政权,就拥有了充足且正义的借口,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干预,还是应饱受压迫的民众恳求。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采取下一步行动。从利益上,铲除周边不稳定因素,拓展实际控制区与人口;从道义上,我是救民于水火的圣人;从力量对比上,那些小国政权在我面前不堪一击。谁能在明面上挑出我的不是?这就是在力量绝对不平等的前提下,所能使用的更为方便的鸠占鹊巢。我不需要直接发动侵略,我只需要营造态势,让他们自己崩溃,然后……去接收那无主的巢穴和惶惶无依的雀鸟。”
到时候,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实施下一步计划了。 林玄在心中默默补充,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罢了。
力量不平等之下所用的……鸠占鹊巢?安笑想起之前那个画眉与杜鹃的故事。杜鹃用的也是诡计和力量差,但似乎更偏重欺骗与渗透。
而林玄此刻描述的,更像是一场阳谋,利用资源差、信息差和人心向背,营造大势,逼对手自行步入绝境,最终以正义之名行吞并之实。这是更宏大、更冷酷、也更难以防范的鸠占鹊巢。
那他给我讲述的那个故事……到底在暗示着什么?
安笑原本以为解开了一个疑惑,此刻却发现陷入了更深的震撼与思索。他面前的这位盟友,其思虑之深、布局之远、手段之缜密与果决,远超他最初的想象。
他之前思考的搞钱、培养人才,在这一盘以人心、舆论、地缘为棋子的大棋面前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。
“那你之前给我讲的那个寓言故事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安笑最终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最大疑惑问了出来。
他最初以为那故事只是林玄用来比喻鸠占鹊巢的粗略道理,但结合林玄后续如此宏大且环环相扣的布局,那个充满隐喻的故事,似乎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。
故事里的杜鹃费尽周折,用蛛丝加固、划出裂缝、制造恐慌、最终依靠族群力量才强占成功。而自己和林玄目前所做的,相对于故事中的复杂操作,似乎……太过直接了?故事中提到的其他鸟类、画眉幸存的那个孩子、蛛丝、狐狸、裂缝……每一个意象都像是精心设计的符号,指向更深层的谋划。
林玄看着安笑脸上那混合着求知与一丝不安的神情,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重回这个问题,只是淡淡问道:“看你的样子,似乎除了计划本身,还有别的事情想问。”
“正是。”安笑直视着林玄,“您之前特意讲的那个故事,究竟有何深意?那些细节,不可能只是随口的点缀。”
林玄闻言,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,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随意表情,与刚才剖析天下大势时的深沉判若两人:“谁知道呢?可能……真的只是我当时兴致来了,随便编了个故事跟你讲着玩吧。毕竟,等待布局见效的过程,有时也挺无聊的,不是么?”
“真的……只是个故事吗?”安笑当然不信,他又不傻。
林玄这种人,每一句话,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带有目的,怎么可能花费时间讲一个毫无意义的复杂寓言?
但林玄那副你爱信不信的轻松姿态,以及随之而来的沉默,都明确地传递出一个信号:他不想解释,至少现在不想。
安笑等待了片刻,他明白了,有些层面的东西,林玄暂时不会与他分享,或许是觉得时机未到,或许是需要更进一步的信任,或许……那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只有林玄自己才完全清楚的、更深层计划的路标。
他不再追问。强行探寻上位者不愿透露的秘密,是愚蠢且危险的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那一丝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轻微不适,恢复了往常的恭谨姿态,微微躬身:“既然如此……晚辈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处理,就先行告退了。您……若有任何吩咐,随时找我,我会第一时间赶到。”
既然不想解释,那便不必强求。安笑很清楚自己的根本目的并非彻底理解林玄的所有心思,而是借助这条大船,抵达自己渴望的境界彼岸。林玄的谋划再深,再奇,只要最终能为自己冲击更高境界提供助力,那么过程中的一些迷雾,暂时看不清也无妨。
他转身离开,步伐稳定。心中的困惑并未完全消散,但已被更强大的目标感压制。他想起了自己主动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,想起了在灵气中感受到的那无与伦比的自由与力量感。
我想搞清楚这些谜团吗?想。但相比之下,我更想攀登更高的山峰,窥见更广阔的天地。林玄的秘密是他的事,而我最终所求只是为了攀登更高的境界,为的是。
求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