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是……”安笑嘴唇动了动，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林玄语气平和，抬手示意。从目前的合作与利益捆绑来看，安笑已可算是盟友，而非单纯的下属，有些深入的探讨并无不可。
“这些人……他们也未必会真心效忠于你啊。”安笑最终还是将疑虑和盘托出，“依我的观察和以往的经验，在这种因利益或困境而聚集的人群里，未来能真正对你心怀感激、甚至效忠的，十个里面有一个就算不错了。我们投入的大笔资源，大部分恐怕都成了无用之功。况且，想要从庞大的人群中精准筛选出忠诚者，并加以培养维系，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、成本高昂，甚至很可能亏本的事情。这投入与预期回报，似乎不成正比……”
“安笑啊，”林玄听罢，轻轻摇头，嘴角露出一丝洞悉世情的淡笑，“你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，目光不妨放得更长远、更本质一些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，仿佛在描绘一个逐渐成型的蓝图:“当人聚集到一定数量，便会自然形成村落；村落继续壮大，便能成为镇甸；镇甸再发展，便有资格成为城池。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”
“可那终究……大多只是凡人啊。”安笑依旧难以完全认同，“即便其中混杂少许有灵根者，给予几十年，又能成长为什么中坚力量呢？更何况，如我前面所言，忠诚者百中无一，根基太过虚浮了。”
“嗯，”林玄转过身，目光沉静地看着安笑，“你的这个预期，百中有一，在我看来，似乎有些过于美好了。”
“啊？”安笑一怔，没明白林玄的意思。难道连百分之一的忠诚度都没有？
“我的目的，从来就不是奢求他们每一个人，甚至不是其中大部分人都忠于我。”林玄缓缓道来，语气中带着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冷静，“当然，从中发掘、培养一些真正的人才为我所用，这想法是有的，但那只是顺势而为的添头，并非根本。”
他向前走了两步，拉近了与安笑的距离，抛出问题:“安笑，你且说说，依你之见，政治的本质是什么？”
安笑思索片刻，答道:“是各方势力、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与妥协。”
“太过于肤浅了。”林玄评价道。
安笑再想:“是不同群体之间利益的争夺与分配。”
“还是太片面了，未触及根本。”林玄摇头。
安笑皱紧眉头，尝试更深层的答案:“是……权力结构的形成、分配及其运行规则？”
“太过复杂和学术了，反而偏离了核心。”林玄再次否定。
安笑苦思冥想，却觉得似乎已穷尽答案，只能摇头：“我……想不出来了。”
“是人啊。”林玄一字一顿，说出了那个最简单却又最核心的答案，“政治，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组织与管理的学问。只要人聚集到一定规模，他们就必然会自发地形成秩序，产生诉求，演化出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，这便是最初的政治雏形。政治代表的是人群的意志和利益聚合，没有人，哪来的政治？寥寥数人，那也不叫政治，只是私人关系。”
他看着安笑，目光灼灼:“现在，你看着边境上那些颠沛流离，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，称他们为难民，视他们为累赘或潜在的不稳定因素。可你想过没有，当这个数量持续增长，从几千变成一万、十万、乃至百万……当他们在固定的土地上休养生息，建立家园，繁衍后代，形成市镇，拥有共同的记忆和利益诉求时，那时，东联方官方乃至于世人，应该称呼他们为什么？”
安笑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一个庞大的，具有内在凝聚力的，在法理上拥有土地并持续发展的群体形象，轰然撞入他的脑海。
那不再是无依无靠的个体难民，而是一个新兴的，具有潜在力量的社群或人口板块。到了那时，谁掌握着与这个群体沟通的渠道，谁在他们当中拥有崇高的声望和象征，谁就自然拥有了某种难以忽视的影响力或隐性权力。
这种力量，不在于其中有多少人宣誓效忠林玄个人，而在于这个庞大的人群实体本身的存在及其动向，就能成为谈判桌上或局势中的一枚重要砝码。
林玄要的不是散兵游勇的忠诚，而是一个由他亲手培育，并与他深度绑定的、规模可观的社会基本盘。这个基本盘本身，就是最珍贵的资源和权力源泉。
安笑默然半晌，最终只能喟然长叹，心悦诚服之余，也感到一丝自身格局尚浅的涩然，果然……跟这种老东西相比，自己还是太过年轻。
“但是这个方案，听起来依旧有些不切实际。”安笑迅速转换了思考角度。他承认在政治宏观布局上自己远不如林玄老辣，但作为曾参与过跨世界项目的前工程师，他对可行性有着近乎本能的审慎。
“凡人的迁徙能力终究有限，信息传递也受制于地域。即便宣传得力，最终能吸引并成功抵达边境的，乐观估计，几十万人恐怕也就是极限了，而且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这点人口基数，分散在广袤的边境地带，又能形成多大的政治能量呢？”
“嗯，这确实是个现实的好问题。”林玄非但没有反驳，反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早有准备的从容。“所以，到了这个阶段，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，就该适时动用了。”
他看着安笑，引导道:“你仔细想想，我们这边提供的条件，安稳的居所、基本的食物医疗、子女教育的机会，甚至一丝改变命运的渺茫希望，对于挣扎在战乱、贫困或暴政下的邻国平民而言，意味着什么？那简直是绝望中的天堂。别说难民，就是许多国家的普通平民，其生活水平也远不及此。当这种对比通过特定渠道被放大、传播，你猜会发生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