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沉鱼”和“落雁”是我们公司的两大女神——至少人事部的李姐是这么宣传的。
沉鱼本名陈瑜,财务部一枝花,做事一丝不苟,桌上的文件永远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整齐。落雁本名罗燕,创意总监,一头挑染的紫发,工位上堆着半人高的设计草图、咖啡杯和一只叫“老板”的橘猫玩偶。
两人座位正好斜对角,中间隔着打印机和茶水间,每天上演着无声的战争。
周一早上九点,沉鱼端着刚洗好的马克杯回到座位,杯子上的“天下第一账房”字样闪闪发光。她皱了皱鼻子——空气中飘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,肯定是落雁今天又喷了那款“午夜迷情”。
“陈姐,早啊!”落雁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晃过来,“你看这块丝绸怎么样?我打算做年会礼服。”
沉鱼扶了扶眼镜:“公司规定,工位不得堆放与工作无关的物品。”
“这怎么无关呢?”落雁眨眨眼,“年会不是公司活动吗?”
沉鱼正要反驳,打印机突然卡纸了。两人同时起身,同时走到打印机旁,同时伸手——
“我来吧,我会修。”沉鱼说。
“我比较懂这台机器的脾气。”落雁笑道。
最后两人各拉着纸的一端,刺啦一声,一份重要的季度报表被撕成了两半。
“你看你!”沉鱼脸都白了。
“明明是你先用力的!”落雁不甘示弱。
这场打印机争夺战成了公司茶水间最新话题。有人说她们上辈子是冤家,有人说这是美女间的惺惺相惜。只有坐在她们旁边的我知道真相——她们同时看上了新来的技术总监杨晨。
周五,公司组织团建,去郊外的雁栖湖。名字很应景,李姐在车上兴奋地说:“咱们公司的沉鱼和落雁都到齐了,今天这湖里的鱼和天上的雁可得小心了!”
大巴车上,沉鱼和落雁不约而同地坐到了杨晨前后排。沉鱼拿出自制的小饼干,包装精美,每块都是标准的三厘米正方形。
“杨总监,尝尝我的手艺,低糖低脂,健康。”
落雁则掏出一袋看不出原材料的能量棒:“我自己研发的,里面有奇亚籽、枸杞和黑巧克力,专补脑!”
杨晨尴尬地接过两者,左右为难。坐在后排的我清楚地看到他偷偷把两样东西都塞进了背包。
到了雁栖湖,分组划船比赛。天公作美,湖水如镜,远处确实有几只大雁在飞。
沉鱼、落雁和杨晨很不幸地被分到了同一条船上——加上我,这个行政部的小透明。
“我来掌舵,”沉鱼说,“我去年拿过业余帆船比赛第三名。”
“还是我来吧,”落雁撩了撩头发,“我在威尼斯划过贡多拉。”
船在原地打了三个转后,杨晨弱弱地说:“要不……我来?”
我和他换了个位置,他划桨,我坐在船头看戏。沉鱼和落雁分坐两边,船终于前进了。
“杨总监划得真好!”沉鱼说。
“节奏感很棒!”落雁补充。
杨晨脸红了,划得更卖力。突然,落雁尖叫一声:“我的耳环!”
她那个夸张的羽毛耳环掉进了水里。几乎同时,沉鱼也惊呼:“我的发夹!”那枚珍珠发夹也落水了。
两人都俯身去捞,船猛地一晃。
“小心——”杨晨话音未落,扑通!扑通!
沉鱼和落雁双双落水。
接下来的场面我可以记一辈子:沉鱼落水时姿态优雅,甚至没怎么溅起水花,但她一入水就开始以标准蛙泳姿势追自己的珍珠发夹。而落雁虽然入水狼狈,水花溅得老高,却很快浮起来,湿透的紫发贴在脸上,她居然还笑着喊:“我的耳环会游泳!”
最神奇的是,就在那一刻,湖里的几条鱼突然翻了白肚,浮上水面;天上飞过的一排大雁,有两只居然真的偏离队伍,朝湖面降低高度,差点撞上我们的船帆。
岸上的同事们都看呆了。李姐举着手机录像,喃喃自语:“成语成真了……沉鱼落雁……”
事后分析,鱼可能是被沉鱼完美的泳姿吓到了——她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严肃。而大雁,根据动物专家的说法,可能是被落雁那鲜艳的紫发和笑声吸引了,鸟类对亮色有好奇。
但公司里传开的版本是:两大美女的美貌让鱼自愧不如沉入水底,让雁忘记飞翔坠落人间。
那天之后,沉鱼和落雁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。
周二,沉鱼感冒了,在工位上不停打喷嚏。落雁居然默默泡了杯姜茶放在她桌上,杯子上贴了张便签:“财务部的,别传染给我。”
周三,落雁的电脑死机,赶不出设计稿。沉鱼不动声色地走过去,三下五除二帮她恢复了文件,留下一句:“创意部的,下次记得保存。”
周五下班,两人在电梯口偶遇。
“那天……谢谢你没告诉别人我其实不会游泳。”落雁小声说。
“也谢谢你没说我是因为晕船才落水的。”沉鱼推了推眼镜。
两人对视一眼,突然都笑了。
“你那发夹找到了吗?”
“耳环呢?”
答案都是否定的。但她们似乎并不在意。
周一,公司年会。沉鱼穿了一身简洁的黑色礼服,头发用一枚新发夹别住——普通的黑色发夹。落雁则顶着一头重新染回黑色的头发,耳垂空空。
表演环节,主持人李姐突然宣布:“下面有请我们公司的‘沉鱼’和‘落雁’带来特别节目!”
两人都愣住了,没报名啊。
但音乐已经响起,是那首《姐姐妹妹站起来》。不知被谁推了一把,她们被同时推上舞台。
对视三秒后,落雁先笑了,抓起麦克风:“财务部的,会唱歌吗?”
沉鱼挑了挑眉,接过另一支麦克风:“创意部的,别跑调。”
那晚,全公司见证了奇迹:沉鱼和落雁不仅合唱了歌,还跳了一段极其不协调但笑果十足的舞蹈。杨晨在台下笑得前仰后合,最后和行政部的小李牵手成功——原来他一直暗恋的是每天帮他整理报表的小李。
年会后的茶水间,沉鱼和落雁难得坐在一起喝咖啡。
“其实,”落雁搅动着咖啡,“你的桌子太整齐了,让我压力很大。”
“你的桌子太乱,让我眼睛疼。”沉鱼说,“但……你的设计确实不错。”
“你的报表做得真的一丝不苟。”
两人又沉默了。这次是舒适的沉默。
“知道吗?”落雁突然说,“我查过了,‘沉鱼落雁’最早不是形容美貌的。”
“哦?”
“《庄子》里的故事,是说一个女子太丑了,鱼看到她就沉下去,雁看到她就掉下来。”
沉鱼愣了愣,突然大笑起来,笑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。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笑。
“那我们那天……”
“不是我们丑,”落雁眨眨眼,“是我们把鱼和雁吓到了。”
从此,公司里的“沉鱼落雁”传说有了新版本:不是美貌惊人,而是气质独特到让自然界都为之震撼。
如今,她们还是坐斜对角,但战争结束了。有时候,沉鱼会帮落雁整理草图——“按颜色分类,便于寻找”;有时候,落雁会给沉鱼的设计报表提建议——“这里加个图表更直观”。
打印机再也没卡过纸。
而我,作为这场“沉鱼落雁”之争的最近距离目击者,终于可以安心地吃我的午饭,不用再担心被飞来的账本或设计稿误伤。
哦对了,上周五,她们居然一起去逛街了。据可靠消息(就是我),沉鱼买了一副羽毛耳环,落雁买了一个珍珠发夹。
公司鱼缸里的金鱼和窗外偶尔飞过的鸽子,终于可以松口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