翠归闻言,眼中泪水更甚,重重连磕三首:
“主子放心,奴才翠归这条命,从今往后就是主子的。主子想奴才活,奴才就拼尽全力好好活着,尽心尽力伺候主子。
主子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奴才去死,奴才也绝无二话,绝不皱一下眉头。”
令窈看着她这副模样,无奈地摇摇头,再次将她搀扶起来:
“你这丫头,怎么又来了?不是说了,在我这儿不必讲究这些虚礼。一天到晚跪了那么些人,膝盖不疼么?到了我这里,就自在些。”
她说着,抬手揉了揉翠归磕得发红的额头,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怜惜。
“你瞧,这额头都红了。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。我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主子,你放宽心便是。”
翠归破涕为笑:“是是是,奴才记下了,都听主子的。”
她悄悄抬起眼,觑了觑令窈的神色,见她心情似乎尚可,便犹豫着问道:
“主子,奴才有一事不明。就是您为什么一定要宜嫔亲口承认她曾害过您呢?”
令窈长长地叹了口气,目光投向窗外那轮清冷玉轮,沉吟片刻,才缓缓开口:
“不瞒你说,我其实……”
她说到这里,抿嘴笑了笑,似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我之前一直听人说,宜嫔宠眷优渥,在后宫之中独占春色,风头无两。自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后,我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。
就想着有朝一日,能亲手在主子爷面前撕开她那层伪善的假面,让她再也装不下去。
许是嫉妒心作祟吧,嫉妒她从前那般得宠,就特别想让主子爷亲眼看看,他曾经宠爱过的女人,内里究竟是怎样的丑陋不堪。好让他从此厌弃了她,再也不会宠幸她。”
翠归轻笑:“主子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。嫉妒之心人皆有之,乃是再寻常不过的常情。
若说谁完全没有半点嫉妒之心,那怕是庙里的泥塑菩萨,古籍里的圣人,那都不能算是活生生的人了。人有七情六欲,活在世上,自然不可能永远心如止水,波澜不惊。”
她顿了顿,“只是主子爷待您之情,您或许是身在此山中,有些看不真切。奴才在一旁,倒是瞧得真真儿的。
地动那日,您被压在废墟之下,生死未卜,若不是主子爷再三坚持,甚至不顾自身安危舍命相救,主子您这会儿怕是……”
她将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。
“就冲着这一桩,您在这后宫之中,便是独一份的。主子爷待您之心,绝非寻常恩宠可比,那份心意是极真诚的。”
听翠归这般细细分说,令窈原本有些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。
翠归细细忖度后道:“再者说,奴才冷眼瞧着,主子爷之所以往日里颇为宠幸宜嫔娘娘,一来或许确是因为她生得貌美,性子又娇媚可人,与旁人有些不同。
但更多的,恐怕还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势力,在朝在军皆有其影响力,能给主子爷提供不小的助力。
宠幸宜嫔,便是在安抚这些臣子之心,好让他们能更加尽心竭力地报效朝廷,为主子爷分忧解难。这宫里谁不是这样呢?
尊贵如佟主子,新晋如德嫔,哪一个母家不是或多或少能在前朝帮衬到主子爷的?”
她说到这里,很是踌躇,试探性开口:
“主子,您的家世不显,在这深宫之中,无依无靠,能牢牢抓住的,或许,唯有主子爷那一颗真心了。这才是您立身的根本,也是旁人最难以企及的优势。”
这番话,如同一声佛偈箴言,瞬间点醒了迷茫中的令窈,让她在纷繁复杂的后宫中,窥见一条清晰而坚定的道路。
“主子,”翠归再接再厉劝道:“好好抓住主子爷的心,您的富贵绵长不绝。”
夜真的深了,四处漫着寒意,浸透山峦,凝结成霜。远处起伏的山脊,近处嶙峋的松石,皆蒙上了一层薄霜。
令窈梳洗完走进内帐,玄烨已经躺在床榻上,侧着身,似是睡着了。
令窈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百感交集,轻轻叹了口气。熄了两盏灯,又取了精巧的琉璃灯罩将剩下的烛火仔细罩好,帐内顿时昏暗下去。
她褪下斗篷,轻轻拂了拂寝衣上沾染的尘埃。小心翼翼钻进床榻里侧,缓缓躺下。
谁知,她刚躺稳,身侧的人却突然伸出一条结实手臂,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。
玄烨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,带着睡意的鼻音喃喃低语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:
“身上怎么这样凉……” 说着,双臂收拢,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,用自己的体温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她,“别动,我给你焐一焐。”
令窈先是一惊,随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了一下。
柔顺地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 也伸出手,从身后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,将自己冰凉的手脚和微冷的身躯毫无保留地贴向他火热的胸膛,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。
微微仰起头,在昏暗中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。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,且能洞察一切的眸子此刻轻阖着,长而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鼻梁挺直,唇角放松,褪去了帝王的威严与冷峻,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与脆弱。
令窈看得有些出神,情不自禁地抬起手,极轻极缓地隔空描摹着他英挺的眉骨,高直的鼻梁……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唇角的那一刻,手腕却猛地被握住。
玄烨没有睁开眼,只是将她的手塞回锦被之下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丝紧绷:
“别乱动,再动,我可真要忍不住了……”
令窈先是一愣,随即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味,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云,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。
她抿嘴偷偷一笑,心底那点不安与惶惑竟奇异地被这句话驱散了大半。
不再乱动,乖顺地在他怀里寻个舒适姿势,将脸颊贴在他心口,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,安心地闭上了眼睛。
帐外霜寒露重,帐内却春情脉脉,交织着两人清浅的气息,渐渐归于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