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是因为宜嫔的事,次日一早,天光尚未大亮,玄烨便下旨,命所有宫妃及伺候人等即刻收拾行装,起驾回宫。
景山上顿时一阵忙碌喧嚣,约莫傍晚时分,依旧在太皇太后的引领下回到紫禁城。
宫内经过数日的紧急修缮与洒扫整理,已经收拾干净,破损不严重的殿宇皆修缮齐整。
再也不复令窈离宫时所见的残垣断壁,满目疮痍之象,顺贞门后宫道上的宫人也已都妥善处理。
翠归和小双喜,以及几个粗使的宫女太监,搬着令窈的箱笼从龙光门进昭仁殿。
令窈站在昭仁殿门口,诧异不解,原以为玄烨会把她安置在六宫之中,没想到把自己寝殿收拾出来供她居住。
一应家具摆设都未挪动,除了明间当地那张紫檀木书案,以及那一架子书搬走外,其他一如往常。
原本书案处设了一条长案,摆着玉石盆景并佛手清供,地下两排四张楠木交椅,左右各设了镂空雕花落地罩,垂着纁黄帘幔。
四壁窗屉皆换了月白色流云万福暗纹窗纱,门廊台矶前摆着两缸桂花,此时金灿灿的一树花穗,阵阵浮香,月白冷纱映着金色流翠,分外雅致。
再入内,东次间设有床榻、妆台、立柜等家常起居物什。挂着葱绿百子千孙的帐幔,笼着蓟粉红被褥床单,皆绣着各色花枝藤蔓。
靠南窗下花几上摆着数盆诸如绿牡丹、十丈垂帘等名贵菊花。
对面的西次间,南窗下大炕上有炕桌炕屏,摆着各色玲珑摆件。当地一张花梨木圆桌,配着六张雕花纹绣墩。
北墙下亦是一溜的顶天立地大柜,正西边一面墙都是花梨木书架,摆着诗经、诗集并游记、异志等书籍。
真真儿的由帝王肃穆之殿换成如此闺秀之阁。
令窈踏入屋中便闻到甜丝丝的香气,一瞧是案几上香炉所出,极淡,却经久不散。
敬事房副总管崔荩忠在一旁点头哈腰,一味的奉承:
“贵人主子您瞧瞧。这殿里的一应布置、陈设可都是主子爷亲自过问,吩咐下来的,样样都是极难的物什。
主子爷说了,好看舒适,不论价钱高低,物品珍稀,一切以贵人主子为主。”
他指着那香炉。
“便是那香都是新制的,主子爷说贵人主子素来不喜馥郁芳香,香饼子香球都要清淡素雅,闻起来提神醒脑最好,内务府寻了好些制香师傅才得了,叫万里春。
他说着跪下行大礼:“奴才崔荩忠,恭贺贵人主子乔迁之喜,愿主子日后圣眷永驻,春色万里。”
“崔总管快起来吧,”令窈伸手虚扶一把。
翠归前些日子跟在叠翠后头,也学了个眉眼高低,见状连忙上前一步,热络地搀扶起崔荩忠,顺势将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塞进了他的袖袋里,口中笑道:
“崔总管快快请起。我们主子最是和善体恤下情不过了,您这般大礼,反倒让主子心里过意不去呢。”
崔荩忠不着痕迹捏了捏袖子里的荷包,脸上笑意真切几分,拖着那尖细的语调:
“哎哟,姑娘这话可折煞奴才了!主子仁厚,那是主子天恩浩荡,奴才们更不能失了本分,该有的礼数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少的,恭敬以待才是正理,才是正理啊!”
说着侧身让开一步,露出四个粗使宫女并两个小太监。
“这是敬事房遵照主子爷的吩咐,精心为您挑选拨派过来的宫人。”
他朝那六个人一挥手,“还不快过来见过主子。”
六个人一溜的排着,跪在滴水檐下行礼问安。
令窈目光在他们身上淡淡扫过,点点头道了一声:“有劳崔总管费心了。”随后朝翠归递了一个眼色。
翠归心领神会,肃着一张脸:“主子知道了。你们且先退到一旁候着听差。待会儿自会叫你们进来听吩咐。”
六个人倒也老实本分,齐声应了嗻,低眉顺眼的退到角落里候着。
崔荩忠还有诸多事宜,此次地动,宫中折损的宫人实在不少,许多妃嫔身边的得力之人都没了。
如今各处都要重新调配人手,一些位份低的嫔妃甚至还凑不齐使唤的人,真真是捉襟见肘,忙得他脚不沾地。
若不是这位戴佳贵人正得圣心,他哪里能配的这么齐全。
崔荩忠哈着腰,又奉承两句,方出了龙光门。
小双喜一见没了外人,立刻恢复了那副活泼跳脱的性子。扛着箱笼一边往屋里走,一边啧啧称奇,从玉石盆景到金银摆件,从茜纱罗帐到紫檀器物。
“我的老天爷!这些可都是从未见过的好东西啊,瞧瞧这光泽,这做工……”
翠归横他一眼,无奈的摇摇头:
“你呀,小声些,手脚也放轻些,仔细着点,可千万别毛手毛脚地碰坏了东西。”
这话说得小双喜赶紧收起那副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的模样,轻手轻脚将箱笼放在东次间立柜边。
转过身朝令窈打个千儿:“主子,您这一路劳顿,怕是早就饿了。奴才这就去御膳房瞧瞧,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热乎膳食,给您端些过来先用着?”
翠归欣慰的点点头:“这还差不多,总算想到点正事儿了。”催促他,“快去快去,仔细问问今日的份例菜色,若有主子爱吃的,就多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小双喜已经应了嗻,像只猴儿般一溜烟窜出了殿门。
翠归啧一声:“这个冒失鬼,忘了叮嘱他几句了。去了御膳房,可得谨慎些,说话客气点,万不能仗着主子趾高气扬的,平白惹人厌烦,省得那些碎嘴子的又在背后嚼咱们的舌根。”
令窈也在一一细看这些陈设,闻言笑道:
“小双喜那滑头的性子,你还不放心么?他最是机灵圆滑不过的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怕是比你我加起来都强。放心吧,吃不了亏,也惹不出什么大事。”
虽已晋位贵人,但令窈许多事情仍习惯亲力亲为。好在她的行李本就不多,都是些细软,主仆二人一同归置整理,没多久便收拾妥当。
一抬眼天都黑了,乾清宫地势高,透过南窗见一天的绚丽霞云,火烧一般汇到西边,金乌西坠,金芒万箭,灿然射目,并着那绛紫流霞,照的宫宇楼阁恍若琉璃堆就。
翠归不禁叹道:“霞光万丈,明日定是个晴朗日子。”
她转头看着令窈,脸颊笼着一层金纱,“主子,这可是个好兆头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