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差行辕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涟漪迅速扩散,却又被更深的夜色吞没。我与老耿、黑子如同三道鬼影,在临安府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梭,凭借韩栋事先摸清的路线和夜色掩护,有惊无险地翻出城墙,消失在城外的密林之中。身后,城头传来的隐约锣声和火把的光晕,证明我们的行动确实惊动了某些人。
回到苗寨时,天色已近黎明。寨子笼罩在破晓前的死寂中,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躁动。留守的苗人猎手们持弓守在各处隘口,眼神警惕。头人站在他的竹楼前,脸色凝重,看到我们归来,微微松了口气,但眉头依旧紧锁。
“杜朋友,寨子外面……不太平。”头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,指了指黑风寨的方向,“后半夜开始,那边就有火光和人声,像是在搜山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果然,王瘸子他们出事了,土司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快!
“头人,是我们连累寨子了。”我拱手致歉,语气诚恳,“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,处理完手尾,我们立刻离开,绝不给寨子带来灾祸。”
头人深深看了我一眼,叹了口气,摆摆手:“现在说这些没用。你们……自己小心。”说罢,转身回了竹楼。他的态度很明确,苗寨可以提供暂时的庇护,但不会为了我们与土司和官府正面冲突。
回到暂住的竹楼,我顾不上休息,立刻询问留守的伤员情况,并让老耿、黑子抓紧时间调息恢复。我们现在人手奇缺,韩栋带走了寨子里最能打的一批猎手去营救,生死未卜;王瘸子、阿木下落不明;我们三人也是疲惫不堪。若是土司兵真的搜山过来,凭我们几个伤兵残将,根本无力抵挡。
唯一的希望,就是赌钦差周文彰收到那份“大礼”后,会有所动作,牵制住李崇道和土司!
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。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。我强迫自己静坐调息,血刀经内力在经脉中奔涌,试图驱散那份因担忧和未知而产生的躁动。伤势已无大碍,但左臂运转内力时的那丝滞涩感,提醒着我鬼见愁的凶险。
午后,就在我几乎要按捺不住,准备亲自带人出去接应韩栋时,寨子外终于传来了动静!
不是土司兵,而是韩栋他们回来了!
一行人狼狈不堪,个个带伤,韩栋背上还背着一个人——是王瘸子!他浑身是血,昏迷不醒,但胸口尚有微弱起伏!阿木也跟在后面,脸色苍白,左臂不自然地垂着,显然也受了伤,但眼神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后怕。
“千户!”韩栋看到我,虎目含泪,声音嘶哑,“找到了!在黑风寨后山的断魂崖下找到的!老王……老王为了引开追兵,跳了崖,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,捡回条命,但伤得太重了!阿木为了救他,胳膊也摔脱臼了!”
我立刻上前,探了探王瘸子的鼻息,又检查了他的伤势,多处骨折,内腑受创,失血过多,情况极其危急!“快!抬进去!请巫医!”我嘶声吼道。
众人七手八脚将王瘸子抬进竹楼,苗寨的巫医很快赶来,看到王瘸子的伤势,也是倒吸一口凉气,立刻拿出各种草药和法器,开始紧急救治。
韩栋这才有机会喘息,一边由人包扎着自己身上几处不算严重的刀伤,一边快速讲述经过。
原来,他们根据桑扎指的方向,在黑风寨后山搜寻了一夜,终于在天亮前,于一处名为“断魂崖”的绝壁下,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王瘸子。当时王瘸子被挂在半山腰的树上,崖底还有几名土司兵的尸体,显然是追击时失足坠崖的。他们救下王瘸子后,立刻被闻讯赶来的土司巡逻队发现,双方在密林中爆发激战,韩栋带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,才侥幸撤回,但也折损了两名苗人猎手。
“土司兵追得很紧,看样子是不找到我们誓不罢休!”韩栋脸色阴沉,“千户,这里不能待了!我们必须立刻转移!”
我心中凛然。土司的反应如此激烈,甚至不顾苗寨的潜在反应也要搜山,说明黑风寨后山的秘密极其重要,他们怕了!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暗账和密信的真实性!
“再等等!”我按住焦躁的韩栋,目光投向临安府的方向,“我们在等一个消息,一个能扭转局面的消息!”
就在此时,一名被韩栋派往临安府方向打探消息的苗人猎手,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寨子!
“杜阿叔!韩大哥!临安府……临安府出大事了!”猎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,“今天一早,钦差大人的仪仗突然出了行辕,直接去了巡抚衙门!好多兵把衙门围了!城里戒严了!还有……还有一队穿着飞鱼服的官爷,骑着快马,往……往我们这边来了!”
飞鱼服!锦衣卫!
周文彰动手了!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!
我猛地站起身,体内血刀经内力因激动而微微震荡!赌对了!那份暗账和密信,成了点燃火药桶的引信!
“来了多少人?到哪里了?”我急问。
“大概二十骑!已经过了勐朗镇,看方向……好像是冲着我们寨子,或者……是黑风寨来的!”猎手回道。
冲着苗寨和黑风寨而来?是福是祸?
我大脑飞速运转。周文彰派人来,目的是什么?是来确认黑风寨私仓?还是……来“请”我这个投书人?
无论如何,机会来了!
“韩栋!”我立刻下令,“立刻集合所有还能动的弟兄!带上王瘸子和伤员,我们……去寨子口,‘迎接’钦差特使!”
“千户,这太冒险了!”韩栋急道。
“风险与机遇并存!”我眼中寒光闪烁,“周文彰既然动了,就不会空手而归!我们手里有他需要的‘钥匙’!现在,是该亮出底牌,和他谈谈条件的时候了!”
我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,将血饕餮重新佩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,大步向寨门走去。
远处,山道上烟尘渐起,马蹄声如雷,由远及近。钦差的使者,终于到了。这滇南的天,是否真的要变了,就看接下来的这场交锋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