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号溶洞内,血腥气与草药味混杂,压抑的喘息和偶尔的呻吟交织。王瘸子腹部的伤口经过紧急处理,血暂时止住了,但人依旧昏迷,脸色灰败。其他伤员的情况也不容乐观,缺医少药,在这瘴疠之地,伤口极易溃烂引发瘴毒。韩栋脸上的刀伤皮肉外翻,只是简单用布条勒紧,看着触目惊心。
我(杜文钊)握着那封染血的密信,指尖冰凉。铁证在手,但如何用它撬动李崇道这座大山,还是个未知数。眼下最紧迫的,是安置好这些伤痕累累的弟兄。返回昆明城无异于自投罗网,李崇道此刻必定在全城搜捕“余孽”。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整、藏匿,并筹划下一步行动。
目光扫过沙坑里那十七锭沉甸甸、闪着幽光的官铜,一个念头陡然清晰。
“韩栋,”我声音嘶哑却坚定,“还能动的弟兄,还有几个?”
韩栋清点了一下,沉声道:“连你我在内,能勉强行动的,不足十人。伤员需要立刻妥善安置,否则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但意思明白。
“把这些铜锭,全部起出来。”我指着沙坑下令。
韩栋一愣:“千户,这铜锭是铁证,要运回京城吗?”
“不全部运走。”我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决断,“带上三锭,连同这密信,作为核心证据,必须万无一失。剩下的……”我顿了顿,看向溶洞外漆黑的山林,“全部运回高山苗寨。”
“送给苗寨?”韩栋和还能听到对话的几名老卒都露出惊愕之色。这可是官铜,价值连城!
“对,送给苗寨。”我语气不容置疑,“我们伤了这么多人,需要地方藏身疗伤。苗寨是我们目前唯一相对安全的去处。头人之前收留我们,是看在盐巴和药物的份上,情分有限。如今我们惹下这泼天大祸,身后有巡抚和土司的追杀,若没有足够分量的‘礼物’,凭什么让整个寨子为我们担这天大的风险?”
众人沉默。的确,苗人虽质朴,但并不傻。收留一群被官府和土司同时追杀的“亡命徒”,需要巨大的勇气和……利益。
“十四锭官铜,足够整个寨子几年的用度,甚至能让他们从山外换来铁器、盐茶、布匹,改善整个族群的生活。”我冷静地分析,“这份厚礼,加上我们之前结下的些许善缘,足以让头人心动。更重要的是,一旦他们收下这些铜锭,就等于和我们绑在了一条船上,李崇道和土司若知道苗寨私藏官铜,也绝不会放过他们。届时,他们想不下水也难了!”
韩栋眼中闪过恍然和钦佩:“千户深谋远虑!这是……拉他们下水,也是给他们一条富贵路!一箭双雕!”
“事不宜迟!立刻行动!”我强撑着站起来,伤口一阵剧痛,让我险些栽倒,韩栋连忙扶住。
“千户,你的伤……”
“死不了!”我咬牙道,“老耿,黑子,你们伤势较轻,负责背负铜锭。韩栋,你带还能走的弟兄,轮流背扶伤员。我断后!”
夜色深沉,我们这支残兵败将,如同受伤的狼群,拖着沉重的步伐,再次潜入密林。十四锭铜锭分量极重,老耿和黑子用树藤编成网兜,咬牙扛在肩上,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泞。伤员们互相搀扶,呻吟声被压抑在喉咙里。我拄着一根树枝,跟在队伍最后,血饕餮在手,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。血刀经内力在近乎枯竭的经脉中艰难运转,对抗着伤痛和疲惫。
一路无话,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脚步踩断枯枝的声音。幸运的是,浓雾和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,并未遇到追兵。
天亮时分,我们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座隐藏在云雾中的高山苗寨。寨门紧闭,哨楼上有苗人武士警惕地张望。
“阿岩!”我让老耿用苗语呼喊头人孙子的小名。
过了一会儿,寨门开了一条缝,阿岩的小脑袋探了出来,看到我们这群浑身血污、狼狈不堪的人,吓了一跳。
“汉家阿叔!你们……你们怎么了?”
“阿岩,快去请你阿公(爷爷),我们有要事相商,并有厚礼奉上!”我尽量让语气平和。
阿岩犹豫了一下,飞快地跑回了寨子。不久,寨门大开,头人在几名健壮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,他面色凝重,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,最后落在我身上,又看了看老耿他们放在地上、用树叶遮盖却依然露出边角的沉重网兜。
“汉官,你们惹了很大的麻烦。”头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“头人明鉴。”我拱手,坦然承认,“我们确实惹了麻烦,是云南最大的官,李巡抚要杀我们。但我们拿到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。”我示意老耿掀开树叶一角,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铜锭。
看到官铜,头人和他身后的苗人瞳孔都是一缩,呼吸明显急促起来。在这深山老林,铜意味着什么,他们比谁都清楚。
“这些铜,”我指着那十四锭铜锭,“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感谢头人之前的收留,也恳请头人再次伸出援手,允许我和我的弟兄们在寨中养伤。这些铜,足够寨子换来需要的一切。”
头人沉默着,目光在铜锭和我们这群伤兵之间来回移动,脸上皱纹如同刀刻,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。收留我们,风险巨大;但拒绝这十四锭官铜的诱惑,同样艰难。
良久,他长长吐出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决心,对身后挥了挥手:“把东西抬进去,受伤的人,抬到巫医那里。”
“多谢头人!”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深深一躬。
苗人们上前,抬起铜锭和伤员,沉默地将我们引进了寨子。头人走到我身边,低声道:“汉官,寨子可以庇护你们,但你们也要记住,不要把灾祸引到我们头上。否则……”他没有说完,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十足。
“头人放心,杜某明白。”我郑重承诺。
再次踏入苗寨,心境已截然不同。上一次是仓皇逃命,这一次,却是带着一份沉重的“投名状”和渺茫的希望。十四锭官铜,买下了一条暂时的生路,也将这片偏安一隅的苗寨,拖入了帝国南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。
我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来路,李崇道的阴影仿佛依旧笼罩在山外。但在这苗寨深处,我手中紧握的三锭铜和那封密信,将成为刺破阴影的……第一缕刀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