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蒙放下张松的密信。
“文长,大军整训如何?”他抬起头,看向坐在下首的魏延,“广汉兵马可服管教?”
魏延早已从吕蒙召见的急迫中嗅出战机,此刻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。他抱拳道:“将军放心!吾等从阴平、武都带来的皆是百战精锐,不仅武艺过人,大多还识得文字,通晓军令。这些时日,末将依照明军操典严加训练,广汉兵马已渐次归心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铿锵:“尤其是吾明军待遇优厚,伤者得医,亡者有抚,那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士卒,如今操练时比谁都卖力。末将敢断言,若此刻开战,他们必能听从号令,奋勇向前!”
吕蒙微微颔首,目光转向另一侧的李严:“正方,军械打造进展如何?”
李严早有准备,从怀中取出一卷简牍展开:“回将军,自入雒城以来,下官已召集城内及周边匠户,日夜赶工。现有新制环首刀一千五百柄、长矛三千二百杆、弓三百张、箭矢两万余支,均已分发各营。”
“攻城器械,云梯造了五架,冲车三辆,井阑也在赶制中。只是…”李严稍作迟疑,“蜀地木材多松软,不够结实。”
“无妨。够用了,原先刘备也造了不少”吕蒙摆摆手,“张松在信中说,刘璋优柔寡断,至今都未欲下令发兵夺回广汉。看来这位蜀王,确是个暗弱之主。”
帐中三人相视,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。
魏延忍不住道:“将军,既然张松已在成都联络内应,何不速速发兵?末将愿为先锋,必一举拿下成都!”
“文长莫急。”吕蒙示意他稍安勿躁,“张松仍在竭力劝说刘璋归降。若能屈人之兵,自是上策。巴蜀富庶,若经战火,损伤的皆是明国将来的财富。”
李严点头赞同:“将军思虑周全。如今广汉钱粮充足,正好让大军再磨练些时日。只是…”他眉头微皱,“张松那边,可靠么?此人毕竟是蜀臣。”
“此事鹰卫已核实。”吕蒙转身,从案几暗格中取出另一封密报,“成都各家大族确实在陆续向城中调集私兵,以运粮为名,已潜入数百人。杜氏、秦氏、谯氏等家,皆有动作。”
魏延眼睛一亮:“如此说来,张松是真心?看来大王把他当做暗子,做对了。”
“至少目前看来是的。”吕蒙手指轻敲那封张松的密信,“他在信中透露,蜀中世家对明国的人均田、官营盐铁之策确有恐惧,但张松以学问传家、青史留名为饵,已说动了不少人。”
李严若有所思:“这张永年,倒是深谙人心。”
“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的世家,哪个不是审时度势之辈?”吕蒙淡淡一笑,“他们看似在乎土地盐铁,实则更在乎家族传承。明国虽限制兼并,却公平对待每人,重兴官学,给了寒门子弟出路,也未断绝世家子弟的进阶之途。这一点,张松看得明白,杜琼等人慢慢也会明白。”
他提起笔,开始回信:“吾再给张松去信一封,命他最后确认刘璋心意。若执意不降…”吕蒙笔锋一顿,墨迹在绢帛上晕开一点,“便约定时间,里应外合,取成都!”
信使离开雒城时,成都城内,张松正又一次踏入蜀王府。
这次他没有在偏殿等候,而是直接被引至后园水榭。刘璋独自坐在亭中,面前摆着一局残棋,手中捏着棋子,久久未落。
“永年来了。”刘璋抬头,眼中有血丝,显是昨夜未眠。
张松躬身行礼,目光扫过棋局,黑子已被白子围困,只剩寥寥几口气,败势已定。
“大王…”张松刚开口,刘璋便抬手制止。
“孤知道尔要说什么。”刘璋放下棋子,长叹一声,“昨日黄公又来进言,说先父得巴蜀不易,不可轻弃。他还说,明军虽强,但巴蜀有天险可守,若能联合南中豪帅,未必没有一战之力。”
张松心中一紧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那大王之意是?”
刘璋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道:“永年,尔在明国待了些时日,觉得明王…究竟是何等样人?”
张松知道这是关键时刻,他整了整衣冠,肃然道:“大王,臣在阳翟,曾入明军统帅府观览。那里有专人记录明王起兵以来的每场战事,臣细细读过,从会稽郡开始,明王亲历大小战役四十余场,无一败绩,勇猛无比,武艺当天下第一。”
他上前一步,“更令臣震撼的是,明王麾下谋臣如雨,战将如云。而这些人,有半数原本是他方诸侯的臣属!被明王一一收服,为明王效命。”
刘璋手指微微颤抖。
张松继续道:“明王容人之量,千古罕有。吕布反复无常,弑主多次,归降后献上兖州残破数郡,以些许功劳封侯拜将。西凉诸将祸乱关中,归顺后,郭汜得享富贵安度余生,李傕如今镇守汉中要地,其余之人也有重用,可见只要诚心归附,对明国有所贡献,明王皆不吝厚待。”
水榭中静了下来,只有池中锦鲤跃起的水声。
“大王,”张松忽然跪地,以袖拭面,“臣这些话,句句肺腑。臣劝大王归顺,非为私利,实是为大王着想啊!”
他抬起头,眼中含泪:“若大王决意抵抗,臣必誓死相随,以报大王父子对张氏之恩。但明军百万甲士枕戈待发,广汉吕蒙整军备战,汉中徐晃虎视眈眈,南郡水军随时可溯江而上…蜀国纵有天险,又能守到几时?”
刘璋扶栏起身,望着池中倒影的亭台楼阁。
“黄公说,可联合南中豪帅…”他喃喃道。
“大王!”张松急声道,“南中那些蛮帅,平日尚且不服王化,战时岂会真心相助?他们不过想趁乱自立罢了!况且,南中他们还得对付牂牁郡的明军,等他们集结兵马北上,成都恐怕早已…”
他没说下去,但意思已明。
刘璋转过身,眼中尽是挣扎:“可是永年,若献土归降,孤…孤如何面对先父在天之灵?”
“大王!”张松叩首,“敢问大王,是宗庙祭祀重要,还是血脉传承重要?”
这句话如重锤般击在刘璋心头。他想起父亲刘焉临终前紧握他的手,说的不是“守住基业”,而是“保全子嗣”。
张松见刘璋动摇,趁热打铁:“君郎公有四子,范、诞早逝,瑁病故,如今只剩大王一人。而大王膝下二子,尚在垂髫之年。若大王执意抗明,一旦兵败,刘氏一脉香火…”
“别说了!”刘璋猛地挥手,声音嘶哑。
他踉跄坐回石凳,双手捂面。许久,才缓缓放下,露出一张苍白的脸。
“永年,”刘璋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,“尔替孤走一趟广汉吧。”
刘璋最后还是选择归顺,继续下去也没意思了,广汉吕蒙一旦发兵,蜀中必大乱,到时巴蜀易主就没他什么事了。
张松心跳陡然加速:“大王的意思是…”
“去见吕蒙,商议归降事宜。”刘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,“但有三件事,必须谈妥:其一,明王需保吾刘氏宗庙不绝;其二,善待蜀中文武,不究前罪;其三给孤一个侯爵,让孤能安度余生。”
张松心中狂喜,面上却仍是悲戚之色。他重重叩首:“大王英明!臣必竭尽全力,为大王争取最大好处!”
他抬起头,泪流满面:“臣无能,至大王如此…臣有罪啊!”
刘璋苦笑着扶起他:“怪不得尔等。这益州牧之位,本就是众人推举孤坐的。这些年,孤也算过了一把诸侯王的瘾,不枉此生了。”
他望向远处王府的飞檐,轻声道:“去吧,早去早回。”
张松退出水榭时,脚步还有些虚浮。直到走出王府,坐上马车,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,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。
“回府!”他对车夫道,声音里压抑着激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