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松在书房中踱了几步,又唤来一名心腹侍卫:“备车,去杜府。”
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。
张松的马车穿过成都的街头,来到城东的杜府。杜氏在蜀中世代治学,门生故吏遍布巴蜀。当代家主杜琼,字伯瑜,年约三十,学识渊博,在蜀中士林中颇有声望。
杜府门房见是张松亲至,不敢怠慢,连忙通报。不多时,张松被引入客厅,杜琼已在此等候。
“永年兄深夜来访,必有要事。”杜琼拱手见礼,示意侍女上茶。
两人分宾主落座。张松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道:“伯瑜,今日殿中情形,尔也看到。大王优柔,群臣纷争,蜀国已到存亡之际。吾此来,是想再劝伯瑜一句,当早做打算,顺应大势。”
杜琼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茶沫,神色平静:“永年兄还是为劝降之事而来?”
“正是。”张松正色道,“明国取广汉,已成钳形之势。汉中、南郡大军压境,广汉吕蒙整军备战。蜀国若战,必败无疑。届时兵连祸结,百姓遭殃,吾等世家恐怕也难以保全。”
杜琼抿了一口茶,放下茶盏,缓缓道:“永年兄所言大势,琼并非不知。然则……”
他抬眼看向张松,目光深邃,“尔谏言大王归顺于明国,可不利于吾等蜀中这些大族。如今天下皆知,明国境内以人均田,依户籍领地,以地缴税,人人不可避免,且盐铁管控极严,须是官营。若蜀国归于明国,吾等这些人将失去土地、矿产、盐井,自毁根基。此等代价,未免太大。”
“黄公衡主张夺回广汉,虽有些冒险,但若能成功,至少可保住吾等各家基业。依琼之见,此法或许更值得一试。”
张松闻言,却笑了起来。他放下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声音道:“伯瑜短见了。尔只看到土地、盐铁之利,却未看到更长远的将来。”
“哦?”杜琼挑眉,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尔可知吾出使明国,见到什么?可知明国在谋何事?”张松眼中闪烁着光芒,“区区浮财没了便没了,但有些东西,远比这些更重要。”
杜琼被勾起了兴趣:“永年兄请讲。”
“明王亲自带松见了那明国藏书馆。”张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,“伯瑜治学之人,当知藏书馆的份量,馆中藏书数以万计,经史子集,百家典籍,包罗万象。更有许多孤本、珍本,是松平生未见。明王言,要将天下书籍尽收其中,供学子阅览研习。”
杜琼的呼吸微微一滞。作为学问大家,他自然知道这样一座藏书馆意味着什么。汉家石渠阁、天禄阁之盛,早已随着战乱消散。若明国真有成如此盛大的藏书馆,那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。
张松继续道:“伯瑜想必也听闻,明国各地官学无数,还有宛陵、阳翟几所新式学院,教授的不止经学,还有算学、律学、农学、工学。无不在说明国极重治学,欲以学问兴国。”
看向杜琼,目光灼灼:“杜氏以治学传家,世代书香。巴蜀若归明国,以杜氏之学望,定当会被重用。届时伯瑜或许能入藏书馆为官,整理典籍,着书立说,门生遍天下,岂不胜过守着蜀中这几亩田产、几口盐井?”
杜琼默然不语,但眼中已有了动摇之色。
张松趁热打铁:“吾等若能劝降大王归顺明国,立下大功,明王必会厚赏。以伯瑜之才,说不定将来还能担任明国礼部尚书之职!伯瑜可知,如今明国礼部尚书严畯,当初不过一郡学曹,因支持明王接任丹阳太守,从此平步青云,如今已成明国重臣,封侯拜官,天下门生无数!”
“严畯……”杜琼喃喃道。这个名字他自然知道,江东名士,明国政务府九部尚书之一,明国重臣,今名传天下。若真如张松所言……
张松见杜琼意动,又道:“还有,伯瑜需知,明国并非厌恨、不给世家豪族活路。松出使期间细加观察,明国境内,世家子弟也能从商、从政、从军,凭本事为自己谋前程。明国治下世家如今也心向明国,还纷纷掏钱买上学名额,为后辈谋个前程。”
“明王强取各大家土地、钱粮,非为私利,实是为救天下百姓,使耕者有其田,饥者有其食。此乃行仁君之事,伯瑜常常读圣贤书之人,当知要做到明王这般,须得有大毅力、大智慧、大气运。跟这等君主做事,必将留名青史!”
这一番话,如同重锤般敲在杜琼心头。他沉默良久,终于长叹一声:“永年兄所言……确有道理。”
张松心中一喜,知道杜琼已被说服大半。
杜琼抬眼看向张松,眼中闪过一丝好奇:“永年兄如此推崇明王,看来明王从一黄巾、区区十余年便占据天下过半,权势比历代汉家天子还高,无人敢不从,定是有过人之处。琼真想亲眼见见明王风采。”
张松笑道:“若蜀国归降,伯瑜自有机会面见明王。以明王重才之心,必会善待伯瑜这等学问大家。”
两人又密谈许久,直至夜深。张松离开杜府时,怀中已多了杜琼的亲笔信,那是写给成都城内其他几位世家家主的,信中委婉表达了杜氏对归顺明国的倾向。
马车再次驶过寂静的街道。张松靠在车厢内,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在飞速盘算:杜氏已基本说服,接下来该去拜访秦氏、谯氏……还有军中那些将领,严颜严氏人众多,或许更看重家族延续,吴懿虽掌兵,但其妹是刘瑁之妻,需小心行事……
突然,马车猛地一顿,停了下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张松睁开眼,掀开车帘。
只见前方街口,一队巡夜士兵正拦路盘查。领头的是个年轻校尉,手持火把,火光映照下,面容严肃。
“车内何人?宵禁时分,为何还在街上行走?”校尉沉声问道。
张松的侍卫上前,亮出别驾府的令牌:“张别驾有要事回府,让开道路。”
那校尉看了看令牌,又看了看马车,忽然道:“近日城内多有奸细,上头有令,任何人等皆需查验。还请张别驾下车一见。”
张松眉头微皱,心中警觉。他掀开车帘,露出面容:“吾乃张松,确有要事在身。尔是何人麾下?”
校尉见果真是张松,连忙躬身行礼:“末将王平,奉庞曦将军命令巡夜。不知是别驾车驾,冒犯了。”
庞曦的人?张松心中一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既是公务,无妨。吾可走了?”
“别驾请。”王平侧身让开道路,目光却在张松的马车上多停留了一瞬。
马车继续前行。张松放下车帘,脸色沉了下来。看来主战之人也在暗中行事。
第二日下午,张贵寻到张松:“家主,族兵已开始进城,目前到了五十人,安置在西城的两处宅院里。兵器铠甲也都藏好了。”
“很好。”张松点了点头,“务必小心。黄权的人已经在加强巡查了。”
“诺。”张贵应道,又犹豫了一下,“家主,吾等张氏这么做……若是被大王发现,可是谋逆之罪啊。”
张松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蜀国将亡,何来谋逆?吾此举,非为私利,实为保全蜀中百姓,也为吾等世家寻一条生路。去吧,小心行事。”
张贵躬身退下。
张松独自坐在书房中,展开杜琼的信,又拿出成都世家的名录,开始勾画下一个需要说服之人,共同谋事。
巴蜀的天,快要变了。
但张松知道,等待是最无用的。有些事,必须亲身去推动,去争取。
他提起笔,给广汉的吕蒙写起密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