署丞,是各署的佐贰官,地位次于署令,却也是正经的流内官,有职掌,有俸禄。
让这十六人,不分原先出身是渔夫还是小吏之子,都先从同样的起点做起。
用两个月的时间,在同一衙署里共事,各自分管一摊实务。
谁勤勉,谁机敏,谁真有才干,谁只是纸上谈兵,自然能看得更清楚。
到那时,再从中择优,提拔为署令,或调入寺中担任丞、主簿等职,旁人也就无话可说。
至于各署现在还空缺的大量底层吏员、工匠、译使等位置,可以慢慢再招补。
想定之后,他重新铺开一张青藤纸,用工整的楷书誊写了一份正式的荐任名单。
名单前列明各人姓名、原本身份(如“登州海民陈海”、“鸿胪寺录事侄郑文”等)。
后注“拟任司东寺通译署丞,试职两月,以观成效”之言。
在名单最后,他附言说明,此乃初定,寺内各署令长及寺丞、主簿等要职,俟两月后再行考评选拔,并请朝廷核发相应告身、官印。
他将这份名单封好,第二天一早,亲自送到了吏部考功司。
吏部那边早有准备。司东寺是奉旨新设,东洋侯亲自递来的名单,流程走得很快。
不过两日,一份盖着吏部大印的核准文书便送到了崇仁坊司东寺衙署。
随同送来的,还有一整套刚刚刻制好的官印:
东洋侯兼司东寺卿的银印,一位少卿的铜印,寺丞、主簿的铜印,以及各署令、署丞的木制朱文小印。
这些印章都还散发着新鲜的桐油和朱砂气味。
几乎同时,工部所属的官办织造坊也送来了第一批官袍。
是按照张勤此前提供的寺、署两级官员品级,赶制出来的浅青、深绿等不同颜色的圆领襕袍,以及相应的革带、幞头。
布料是新的,折叠的痕迹还很清晰。
张勤让苏福将核准文书、官印、官袍都暂时收存在正堂旁的一间空屋里。
然后,他按照名单上的顺序,逐一通知那十六人,次日上午来司东寺衙署。
第二天,淅淅沥沥了两天的秋雨暂歇,天色放晴。
十六人陆续来到崇仁坊。
他们被引到正堂前的院子里,按到达先后站着,彼此打量着,气氛有些微妙的紧张与期待。
张勤没有让他们进正堂,自己走到了廊檐下。
他手里拿着那份吏部核准的文书副本,目光扫过院子里这些即将成为同僚的面孔。
“诸位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但很清晰,“吏部核准已下。自今日起,诸位便是司东寺的署丞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看到不少人脸上露出或欣喜或松了口气的神情。
“官印、袍服,寺内已备好。具体的职事分派与告身文书,稍后会逐一发放。”
他继续道,“诸位初入寺中,皆任署丞之职。两月之内,各安其位,勤勉任事。”
“两月后,本官会依各位所展之才,所立之功,再行考评议拔,以定署令、寺丞等职。”
这话一出,院子里更加安静了。
聪明人都听明白了,这两个月,既是熟悉事务的时期,也是一场更实际、更长久的“考试”。
现在大家都站在同一条线上,两个月后,才见分晓。
张勤不再多说,示意从玉山乡调回的韩玉开始按照名单唱名,逐一将人引入旁边的厢房。
那里已经摆开了阵势:吏部派来的两名书吏负责核对身份、填写告身文书上的最后信息;
司东寺这边,则由张勤临时指定的一位看起来最老成持重的陈海,协助发放对应的官印和官袍。
每个人进去的时间不长。
出来时,手里都多了一个小小的青布包,里面是属于自己的那方木质署丞官印,和一套叠得整齐的官袍。
有人忍不住当场打开布包,小心地摸了摸那方还带着刻刀凉意的印章;
有人则将官袍抱在怀里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布料。
院子里渐渐响起低低的交谈声,比起刚才,多了几分活气,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。
张勤依旧站在廊檐下的石阶上,没有进屋。
他目光缓缓扫过下面这些面孔,沉默了片刻。
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,叶子沙沙作响。
“诸位,”他开口,声音比方才略沉了些,“既入司东寺,穿了这身官袍,有些话,须得说在前头。”
他先看向那十一位来自民间的入选者。
陈海站得最前,黝黑的面庞此刻绷得有些紧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青布包。
“你们之中,有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,有靠手艺吃饭的,也有原本做些小营生的。”
张勤语气平和,却字字清晰,“今日领了这官印,身份是不同了。”
“但须记住,司东寺的官,不是让你们高高在上、作威作福的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从陈海、孙久等人脸上掠过:“咱们这个衙门,专为对倭国之事而设。”
“你们的本事,是辨识海路,是通晓倭语,是探查物产。这些本事,要用在正处。”
“往后做事,心里要时刻揣着一杆秤,怎么做,才对我大唐最有利。一切言行,当以此为本。”
说到这里,他稍稍停顿了一下,眼帘微垂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
再抬眼时,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冷极硬的东西,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,但离得近的陈海,却莫名觉得脊背微微发凉。
张勤没有说出那句话,但那瞬间的气场,让几个敏感的平民出身者,隐约感觉到这位侯爷对“倭国”二字的重量,绝非寻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