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水河的浊浪,在暴雨初歇后显得格外湍急。柳文彦站在新筑的分水堰上,河水裹挟着枯枝烂叶扑打着堰体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半旧的青袍。他手里攥着一卷被水汽浸得发软的河道图,眉头锁得死紧。
“不对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目光死死盯住堰体与旧堤坝的连接处。那里水面打着异常的漩涡,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掏吸。
“柳大人!”一个满身泥浆的老河工喘着粗气爬上来,“下游……下游王家村那段旧堤,塌了半丈宽的口子!幸亏水势不大,没淹着人,可这……”
柳文彦心里咯噔一下。王家村那段堤坝,是他半月前亲自带人加固过的,用的都是上好的青冈石,怎会轻易塌陷?
“走!去看看!”他卷起图纸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堤下跑。几个工匠连忙跟上。
塌陷处一片狼藉。塌落的石块散乱地堆在河滩上,断裂面参差不齐。柳文彦蹲下身,抹开一块巨石上的淤泥,瞳孔骤然收缩——这断口,太整齐了!像是被利器刻意凿过!他再扒开几块碎石,心脏猛地一沉:塌陷处的堤基,竟然被人为掏空了一大片,只用些朽木和碎石虚虚地撑着!
“这是……这是有人故意搞鬼啊!”老河工也看出了门道,声音发颤。
柳文彦脸色铁青。他想起之前南城瘟疫的源头,想起那几具带着幽冥气息的腐尸……如今这堤坝又被做了手脚?若下次暴雨来临,这段堤坝彻底垮塌,下游刚缓过气的南城百姓……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“立刻调人过来!抢修!把所有塌陷处的石块都清开,我要看看底下到底被掏空了多少!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。
工匠们慌忙动起来。柳文彦则快步走到一旁,对随行的衙役低声道:“速去禀报宸王殿下!堤坝有异,恐是人为破坏,需派兵封锁现场!”
消息传到晋王府时,赵宸正听着高朗汇报边军整编的进展。
“殿下,”高朗一身戎装,风尘仆仆,“末将已初步整编京畿防务,剔除了一些老弱和……心思不稳的。只是老大旧部仍有异动,需时日弹压。”
赵宸刚要开口,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:“殿下!不好了!柳大人说……说堤坝被人掏空了!”
“什么?!”赵宸和高朗同时站起。
片刻后,赵宸带着高朗和一队亲兵,快马赶到堤坝塌陷处。柳文彦正挽着袖子,和工匠们一起清理碎石,脸上溅满了泥点。见赵宸到来,他连忙迎上,指着那触目惊心的掏空处:“殿下您看!这绝非自然坍塌,是有人蓄意破坏!若不及早发现,后果不堪设想!”
赵宸俯身查看,那被掏空的基座边缘,留着清晰的凿痕,手法老练而歹毒。他眼中寒光一闪,看向高朗:“高将军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即刻调一队精锐,封锁这段河道上下游三里!没有本王手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!特别是……”他声音冰冷,“防着那些‘自己人’!”
“末将明白!”高朗抱拳,转身厉声点兵,“一队二队!左右警戒!三队随我下河滩,查验痕迹!”
士兵们迅速行动开来,冰冷的兵刃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寒光。柳文彦看着这一幕,心头稍安,但忧虑更甚:需要动用军队封锁,说明这背后的黑手,能量不小。
抢修工作连夜进行。火把将河滩照得亮如白昼,工匠和士兵们混在一起,抬石、夯土、加固基座。柳文彦几乎寸步不离,亲自监督每一处细节,嗓子都喊哑了。
然而,破坏接踵而至。
先是半夜里,堆放在河滩上的备用青冈石料被人淋了火油点燃,虽被及时发现扑灭,却毁了不少石料。紧接着,两个负责勘测河床深度的老工匠,在回营地的路上遭蒙面人袭击,一人重伤。
“无法无天!简直无法无天!”高朗气得一拳砸在临时搭起的指挥棚柱子上,“老子带兵打仗这么多年,还没见过这么下作的手段!”
柳文彦脸色苍白,却异常镇定。他铺开图纸,对赵宸和高朗道:“殿下,高将军,对方越是阻挠,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,也说明他们怕了!这段堤坝是关键,绝不能停!石料被毁,我去找替代方案;工匠被袭,请高将军加派人手护卫!”
赵宸看着柳文彦被火把映亮的、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的侧脸,心中一动。这书生,关键时刻,倒有几分硬骨头。
“就依柳郎中。”赵宸沉声道,“高朗,护卫之事,你亲自负责。柳郎中需要什么,全力配合!另外,让墨尘带人暗中调查袭击事件,看看是哪路宵小!”
“是!”
接下来的两天,河滩上仿佛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。工匠们在明处抢修,士兵们在暗处护卫,而暗处,破坏与反破坏的较量从未停止。有人试图在夜间挖掘刚夯实的基土,被埋伏的玄甲卫抓个正着,服毒自尽前只嘶吼了一句“误了老大大事”;运送食物的车队遭劫,却发现食物中被下了慢毒;甚至有人想混入工匠中散布谣言,动摇军心。
每一次危机,都被柳文彦和高朗联手化解。柳文彦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智慧,临时改用竹笼装石加固法弥补石料不足,调整工段安排以防破坏,甚至亲自尝验食物饮水。高朗则将他治军的铁腕用在了工地上,令行禁止,防卫得滴水不漏。
赵宸大部分时间都坐镇在指挥棚里,看似平静,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着节奏。他在等,等幕后之人露出更大的马脚。
第三天黄昏,暴雨再次倾盆而下。河水肉眼可见地暴涨,浪头猛烈地冲击着新加固的堤段。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。
就在这时,上游观察哨发来紧急讯号:一股巨大的浪头,裹挟着树木和杂物,正向下游冲来!
“是人为的!”柳文彦瞬间明白了,“他们在上游蓄水,然后决开!想趁暴雨冲垮我们刚修好的地方!”
“妈的!”高朗拔刀出鞘,“老子带人去上游宰了那帮杂碎!”
“来不及了!”柳文彦冲到堤边,看着汹涌的河水,脑中飞速计算,“浪头还有一刻钟就到!现在加固也来不及了!只有一个办法……”
他猛地看向赵宸,眼神决绝:“殿下!请允许我启用‘分洪堰’!将部分洪水引入废弃的旧河道!虽然会淹没部分滩涂,但能保住主堤和下游!”
赵宸没有丝毫犹豫:“准!”
柳文彦立刻奔向堤坝中段那个他力排众议修建的、尚未完全完工的分洪闸口。工匠们紧随其后。风雨太大,操作闸门的绞盘被卡死!几个工匠拼尽全力,纹丝不动!
“让开!”高朗冲上前,双臂肌肉贲张,怒吼着推动绞盘。吱嘎嘎——沉重的闸门缓缓升起一道缝隙。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,咆哮着涌入旧河道。
水位开始缓慢下降。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然而,意外再生!由于水流冲击过于猛烈,分洪闸口一侧的支撑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!眼看闸口就要失控!
“固定它!”柳文彦想也没想,抓起一根粗绳就要往身上绑,想跳下去用身体顶住。
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。是赵宸。
“还轮不到你拼命。”赵宸声音平静,对高朗道,“绳子。”
高朗会意,立刻将几根粗绳捆在一起。赵宸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闸楼石柱上,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,竟是要亲自下水稳住闸口!
“殿下不可!”柳文彦和高朗同时惊呼。
赵宸却已纵身跃入汹涌的洪流中!他凭借高超的武功,在激流中稳住身形,用肩膀死死顶住摇晃的闸板。修罗眼的烙印在幽暗的水下泛起微光,一股灼热的力量涌遍全身。
岸上的人都惊呆了。柳文彦率先反应过来,嘶吼着指挥工匠们打桩、固定。高朗则带着士兵们拼命拉扯绳索。
一刻钟后,洪峰过去,水位渐稳。赵宸在众人合力下被拉上岸,浑身湿透,脸色苍白,却站得笔直。他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主堤和分洪闸,对柳文彦点了点头:“做得不错。”
柳文彦看着赵宸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只深深一揖。这一刻,什么君臣之别,什么士庶之分,都在共同经历的生死考验中淡去了。他只知道,眼前这位王爷,是真正在做实事、敢担当的人。
风雨渐歇。堤坝保住了。
墨尘此时悄然来到赵宸身边,低语几句。赵宸眼中寒光一闪,对高朗和柳文彦道:“破坏堤坝、上游蓄水的人,抓到了。是老大麾下一个退隐的工部老吏带队,用的正是当年修建皇陵排水渠的手法。”
柳文彦倒吸一口凉气。皇陵排水渠!那是他父亲当年蒙冤的工程!
线索,似乎又隐隐指向了那座深宫。
赵宸望着皇宫方向,眼神深邃。老大一党为了扳倒他,真是无所不用其极,甚至不惜动用这等阴私手段,牵连旧案。
“清理现场,加强戒备。”他下令道,“柳郎中,堤坝后续事宜,交由你全权处理。高朗,随我回府。”
这场堤坝危机暂时解除,但赵宸明白,真正的风暴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老大一旦狗急跳墙,下一次,又会使出什么更毒辣的手段?而柳文彦父亲当年的冤案,是否也与此有关?
他需要更快地织密自己的网,更需要柳文彦这样有能力、有操守的实干之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