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城的瘟疫,像一张无形的蛛网,在闷热的雨季里悄然蔓延。林芷的“清热解毒汤”暂时压下了最凶险的高热咳血,却止不住人心底滋生的恐慌。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低了下去,可那种死寂,比哭喊更让人心头发毛。
晋王府的书房里,烛火噼啪作响,映着赵宸阴沉的脸。桌上摊着凤九娘昨夜送来的密报,只有寥寥数语,却字字惊心:“南城水源上游,黑水河畔,弃尸三具,腐溃异常,疑为疫源。尸身有异,似含幽冥秽气。”
“幽冥秽气……”赵宸指尖敲着这四个字,右肩的烙印隐隐作痛。这气息,他太熟悉了,与那夜钦天监血棺、与北方天际那扇巨门渗出的阴寒死寂,如出一辙。
“殿下,”萧屹推门而入,带来一股夜雨的潮气,“查清楚了。弃尸地点在黑水河老鸦滩,距南城取水口不足十里。尸体已高度腐烂,但仵作验看后说,绝非正常病死,更像是……被某种邪法催腐,尸毒异乎寻常。”
赵宸抬眼:“凤九娘的人还说了什么?”
“现场留下了这个。”萧屹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,打开,里面是一块被腐蚀得边缘发黑的碎布,布料上,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、扭曲的黑莲图案。
黑莲刺青!
赵宸瞳孔骤缩。这图案,他绝不会认错!与之前在晋王府行刺的邪教徒、与老大赵稷麾下那些死士身上的印记,一模一样!
“老大……”赵宸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胸中杀意翻涌。为了扳倒他,竟不惜用如此歹毒的手段,在水源中投毒,祸害满城百姓!
“殿下,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。”萧屹眉头紧锁,指着地图上的黑水河,“老鸦滩地势偏僻,水流湍急,弃尸于此,顺流而下,确实可污染南城水源。但单凭几具腐尸,就想造成如此规模的瘟疫?而且,尸体上的幽冥气息作何解释?老大手下虽有邪徒,但能驾驭此等秽气的……恐怕非寻常门客。”
赵宸沉默片刻,走到窗边,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。雨水敲打着窗棂,也敲打在他心头。萧屹的怀疑有道理。老大赵稷阴狠有余,但若说能操控涉及幽冥的邪术,似乎还差些火候。这背后,是否还藏着那只更深的黑手?老四?或是……与那扇门有关的力量?
“凤九娘的人还在查?”他问。
“是。听风楼的暗探已经撒出去了,重点查老大府上近期的异动,以及……所有与幽冥、邪术可能相关的线索。”萧屹顿了顿,低声道,“另外,林小姐那边,今日又有十七个重症病人情况稳定下来,但新发病例仍在增加。她推测,水源若非唯一疫源,也可能只是其中之一,或者……投毒者仍在持续动作。”
赵宸心下一沉。如果投毒不止一次,那意味着危机远未解除。
“墨尘。”
“末将在!”一直守在门外的墨尘应声而入。
“加派人手,暗中封锁黑水河上游所有可能投毒的地点。对外就说巡查堤防,勿要打草惊蛇。再调一队可靠的人,日夜监视老大府邸以及他几个心腹的动向,一有异常,立刻来报。”
“是!”
“萧屹,你亲自去一趟老鸦滩,重新勘验现场,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特别是查查,除了腐尸,还有无其他异常之物残留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萧屹和墨尘领命而去。书房里重归寂静,只剩下雨声和烛火的轻微爆响。赵宸坐回椅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带着黑莲印记的碎布。
阴谋的轮廓渐渐清晰,却更加令人心寒。这不是简单的党争倾轧,而是裹挟着邪术、利用瘟疫、视人命如草芥的绝户计!其目的,不仅要毁他赵宸的声望,更是要动摇国本,将这京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他想起白日里在南城,林芷蹲在药炉前熬药时专注的侧脸,想起那些病患家属绝望中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。这江山社稷,不仅仅是龙椅宝座,更是这千千万万挣扎求生的百姓!
有人想毁了它,他偏要守住它!
夜更深了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书房,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地,是听风楼的顶尖暗探“夜枭”。
“主上,有新发现。”夜枭的声音干涩低沉,“属下循着黑水河往上游探查,在距老鸦滩五里的一处废弃堰塞湖旁,发现残留的法阵痕迹,以及……这个。”他呈上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,散发出淡淡的、与那腐尸同源的幽冥气息,却更为精纯。
“法阵?”赵宸眼神一凛。
“是,一种极为古老阴邪的聚秽之阵,可加速尸身腐化,并凝聚幽冥死气于尸毒之中。布阵者手段高明,几乎抹去了所有痕迹,这撮泥土是阵眼残留。”
“可能追踪布阵者?”
“极难。但属下在附近发现了半枚脚印,以及……一缕极淡的、与宫中御用龙涎香相似的香气。”
宫中?龙涎香?
赵宸的心猛地一沉。老大赵稷虽被软禁,但其母族在宫中势力盘根错节,拥有御赐龙涎香并非不可能。但这香气,是否又是一个刻意留下的烟雾?
“继续查!宫中所有能用此香者,都要暗中排查。特别是与老大、老四关联密切之人!”
“是!”
夜枭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。
赵宸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,目光落在北方那象征青铜巨门的标记上,又缓缓移到南城区域。内忧外患,明枪暗箭,这盘棋已至中局,每一步都关乎生死。
他拿起笔,在南城水源处重重画了一个叉。
无论幕后黑手是谁,无论其目的为何,这疫源,必须彻底切断!这投毒嫁祸之仇,必须血债血偿!
天快亮时,萧屹带着一身泥水回来了,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殿下,果然不出所料。除了腐尸,我们在河滩碎石下,找到了这个。”他摊开手心,是一小块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,令牌边缘刻着细密的符文,中央也是一个黑莲图案,但这黑莲的莲心处,却镶嵌着一粒极小的、散发着微弱幽光的暗红色晶体。
令牌入手冰凉,那暗红晶体更是透着一股邪异的能量波动。
“这是……”赵宸感觉到右肩的烙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感,与这令牌产生了诡异的共鸣。
“属下也不识此物,但其中蕴含的气息,与那幽冥秽气同源,却更为凝聚霸道。这绝非老大手下那些杂鱼能拥有的东西。”萧屹沉声道,“还有,根据现场痕迹判断,弃尸者至少在五人以上,且身手不弱,撤离时路线隐蔽,像是……军中斥候的手法。”
军中斥候?黑莲令牌?幽冥阵法?
线索纷乱如麻,却隐隐指向一个更庞大、更黑暗的阴谋。老大赵稷可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,真正的执棋者,隐藏得更深。
赵宸握紧令牌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。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,雨似乎小了些,但乌云依旧厚重。
“传令给柳文彦,”他声音冷冽如刀,“南城堤坝工程暂缓,让他立刻抽调得力人手,会同工部精通水文之人,彻底勘察黑水河乃至所有流入南城的水系!我要在三天之内,知道所有可能被投毒的地点,并且,拿出一个彻底净水、杜绝后患的方案!”
“是!”萧屹精神一振,柳文彦的才能,他是信得过的。
“另外,”赵宸目光锐利,“让我们的人,把‘南城瘟疫乃人祸,祸首遗留黑莲令牌’的消息,悄悄放出去。要做得自然,像是从江湖渠道泄露的。”
萧屹先是一愣,随即明白过来:“殿下是想……打草惊蛇,引蛇出洞?”
“既然是局,总不能只让我们被动接招。”赵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也该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,动一动了。看看他们下一步,还想往哪里投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