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更时分,晋王府的书房里烛火通明。赵宸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面前摊着三份奏折——都是弹劾柳文彦越级擅权的折子,落款分别是工部侍郎李德明、都水司郎中和给事中周廷。
殿下,萧屹将新沏的浓茶推到他手边,柳文彦在堤坝上守了三天三夜,方才传来消息,分水堰的基槽已经挖好了。
赵宸了一声,目光却落在窗外泛白的天际。今日大朝会,他要在满朝文武面前,做一件打破常规的事。
百官到—— 辰时正,钟鼓楼传来悠长的唱鸣声。
太极殿内,鎏金柱上的蟠龙在晨曦中泛着冷光。赵宸站在丹陛之下,玄色亲王服上的金线绣纹沉甸甸地压着肩。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——探究的,忌惮的,还有几道带着明显的敌意。
果然,还没等内侍唱完有本启奏,吏部尚书张文远就捧着玉笏出列:老臣要参工部主事柳文彦越权擅专,私改堤坝工案!
殿内顿时一片哗然。几个工部官员交换着眼神,李德明嘴角闪过一丝得意。
张爱卿何出此言?赵宸转身,声音平静无波。
殿下!张文远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,柳文彦不过从九品,竟敢擅自改动三品大员定的工案,此风不可长啊!
若是改得对呢?赵宸缓步走下丹陛,靴底敲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,张大人可知道,按原方案,堤坝撑不过这场暴雨?
李德明急忙出列:殿下明鉴!那柳文彦所用分流堰之法闻所未闻,万一......
万一什么?赵宸在工部队列前停步,万一救了南城三万百姓?
满殿寂静。突然,队列末尾传来细微的骚动——柳文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袍,正跪在殿门口。他显然是直接从堤坝赶来的,官袍下摆还沾着泥浆。
微臣柳文彦,叩见殿下。
赵宸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,心头一动:柳主事,起身回话。分水堰进度如何?
回殿下,基槽已深挖一丈二,但...柳文彦抬头时,眼底带着血丝,需要更换石料。现有石料标号不足,承受不住冲击。
荒唐!李德明厉声打断,工部石料都是按制采买......
按的是二十年前的制!柳文彦突然提高声音,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册子,这是永和十三年的《工部则例》,上面明确记载防洪工程需用青冈石。可如今送来的是红砂岩,遇水易碎!
赵宸接过册子,指尖抚过发脆的纸页。这本则例是他母妃淑妃当年督促编修的,那时工部还是清流之地。
张文远。他合上册子,声音冷了下来,依《大梁会典》,擅改工案当如何处置?
老尚书迟疑道:轻则革职,重则...流放。
那以次充好,罔顾人命呢?
殿内温度骤降。几个工部官员开始擦汗。
即日起,赵宸的声音响彻大殿,擢升柳文彦为治水司郎中,领正五品衔,赐尚方宝剑,全权督办堤坝工程。
殿下三思!乌压压跪倒一片。张文远痛心疾首:祖宗规制,从未有连升六级的先例啊!
现在有了。赵宸解下腰间先帝亲赐的龙纹剑,的一声按在柳文彦面前,见此剑如见本王,敢有阻挠工程者,先斩后奏!
柳文彦怔怔望着宝剑,眼眶渐渐红了。他想起父亲当年因为坚持要用青冈石修皇陵,被贬官气死的那个雪夜。
微臣...他重重叩首,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,愿立军令状!三日完成勘测,十日内若不能筑牢堤坝,请斩臣头!
退朝后,赵宸特意走在最后。在宫门拐角处,他看见柳文彦正对着一车新运来的青冈石落泪。老石匠拍着他的肩说:柳大人,您爹在天有灵......
殿下。萧屹悄声道,要不要派人盯着?李德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
赵宸摇头:疑人不用。他望着柳文彦清瘦的背影,忽然想起云阳子说过的话——治世之才,往往藏在尘埃里。
当夜,治水司值房灯火通明。柳文彦将尚方宝剑供在案头,带着几十个工匠重新演算水流量。子时过半,他突然推开算筹:不对!还得加一道消力槛!
大人,老主事小心翼翼道,这要增加五千两预算...
我去求殿下。柳文彦抓起图纸就往外走。却在门口撞见提着食盒的赵宸。
殿下?您怎么...
路过。赵宸把食盒放在堆满图纸的桌上,听说你这边亮着灯。
食盒里是热腾腾的肉粥和姜茶。柳文彦捧着粥碗,热气模糊了视线。他想起这些年在工部受的冷眼,突然撩袍跪倒:臣必竭尽全力,不负殿下知遇之恩!
赵宸扶他起身时,碰到他掌心厚厚的老茧。这双手,本该拿着笔杆,却常年握着凿尺。
三日后,暴雨如约而至。柳文彦站在新筑的分水堰上,任雨水浇透全身。当洪峰撞上堰体稳稳分流时,这个向来克制的书生,终于跪在雨水中放声大哭。
而此刻的晋王府里,赵宸正对萧屹说:该请凤九娘出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