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仿佛来自亘古、蕴含着无尽沧桑与感慨的叹息,如同一个无形的钩锁,瞬间攫住了石破天刚刚圆满归一的灵魂。他只觉得眼前那空旷的石室、那苦苦支撑的龙木岛主、那已然空白的玉璧,所有景象都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般剧烈荡漾、模糊,下一刻,天旋地转,他已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。
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、柔和而明亮的青色空间。这青色,并非凡间草木的葱翠,而是更接近于九天之上、雨霁初开时最纯净无暇的天青之色,澄澈、空灵,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念头,带着一种涤荡灵魂、安抚一切的宁静力量。脚下并非实地,而是氤氲流转的青色云气,行走其上,软绵绵毫不着力,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。
放眼望去,在这片奇异的青色虚空中,一朵朵纯净无瑕、仿佛由最上等青玉雕琢而成的莲花,正悠然绽放。它们无根无凭,生于虚空,花瓣舒展间,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辉光与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。莲心处,偶尔有露珠般的青色光点滚动,如同蕴含着微缩的星辰。
而在空间的正中央,最为璀璨的那朵巨大青莲之上,一道淡青色、略显透明,却依旧能感受到其绝世风姿的人影,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。
那人影面容模糊,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,看不真切,但仅凭那修长挺拔的身形、那随意披散的头发、以及那股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灵秀、洒脱与不羁的独特气韵,便足以让人心折。他仿佛就是这片青色空间的意志化身,是这片空灵之境的唯一主宰。
石破天瞪大了那双清澈依旧、却似乎多了几分灵光的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和那道青色人影。他心中并无多少闯入未知之地的恐惧,反而有一种源自本能的、如同游子归家般的亲切与安宁。
那青色人影缓缓地“转”过身,似乎也在“凝视”着石破天。一个平和而清越、带着几分疏狂意趣与岁月沉淀下的沧桑感的声音,并非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、清晰地响彻在石破天的心湖深处:
“你……与年少时的我,真的很像。”
声音不高,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,能直接触动灵魂。
“想当年,我亦如你一般,心智未开,浑浑噩噩。” 青色人影的声音悠远,仿佛在翻阅一本尘封已久的记忆之书,“世人视我为痴儿,笑我不通文墨,不解风情,如同璞玉深埋于顽石之中,不见天日。”
他的语气中并无自怜,只有对往昔一段特殊岁月的平淡叙述。
“直至……机缘巧合,得遇恩师。他老人家不以我愚钝为鄙,反而认为我心思纯净,近道天然。是他,以无上智慧与耐心,授我诗书道理,传我《太玄》真经,更以剑歌引我悟道……便如同那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,终于点开我灵台方寸之窍……” 说到这里,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对恩师的深深怀念与感激,“自此,我方如醍醐灌顶,拨云见日,过往种种混沌,豁然开朗,仿佛换了一个人间。”
他的话语渐渐变得激昂起来,那股深植于灵魂中的豪情与不羁,即便历经岁月,依旧鲜活:
“灵智既开,便如潜龙出渊,鲲鹏展翅,从此一骑绝尘,再非凡俗所能企及!我以师传《太玄经》为根基,融汇贯通,推陈出新,终使这门功法震古烁今,臻至前所未有的境界!更自悟青莲剑歌,剑出如虹,独步天下,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!兴之所至,诗酒趁年华,笔下文章,胸中锦绣,诗词一道,更是罕逢敌手!从此快意恩仇,潇洒人间,踏遍青山人未老,风景这边独好!那是何等的畅快,何等的自在!”
那话语中的磅礴气概、绝世风采,仿佛将一幅剑仙御风、诗酒傲王侯的瑰丽传奇画卷,在石破天眼前轰轰烈烈地展开。虽然石破天依旧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精妙的诗词剑诀,但他那颗纯净的心,却能最直接地感受到那股冲破一切牢笼、追求极致精神自由与生命绚烂的磅礴意志!这股意志,与他体内那已然圆满、自在流转、仿佛蕴含天地生灭的太玄内力产生了最强烈的共鸣,让他心潮澎湃,难以自已。
石破天听得张大了嘴巴,脑子里晕乎乎的,却又觉得无比向往。他隐约明白,眼前这位看不清样子的“青影伯伯”,活着的时候,一定是个像神仙一样厉害、一样自由的人。他忍不住,带着几分怯生生又充满好奇的语气,小声问道:“难道您……您就是刻那些小蝌蚪的……老神仙?”
那青色人影——青莲居士李太白——微微颔首,肯定了石破天的猜测。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,但其中却注入了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:
“不错。我便是留下那《太玄经》玉璧之人……青莲居士,李太白。”
他“目光”再次落在石破天身上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,直视其纯净的本质与刚刚继承的浩瀚力量。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欣慰,如同匠人找到了能完美承载自己技艺的良材美玉:
“这玉璧,承载着我以师传《太玄经》为基,融汇一生所学所悟而成的终极奥秘。留待后世,非为扬名,实为寻觅一个能超越文字表象、直指大道本源的真正传人。你能不受那些迂腐文字所困,以一颗赤子之心,引动蝌蚪文自发归宗,尽得我之真传……得此佳徒,窥见大道后继有人,我本应……甚是欣慰,甚是开怀。”
然而,他的话语在此处戛然而止,那声在石室外、在此地都响起过的叹息,再次幽幽回荡在这片青色空间之中,比之前更加沉重,充满了无尽的遗憾、忧患与一种仿佛洞见了某种可怕未来的无力感:
“但是……现在……哎……”
这一声叹息,如同阴云,瞬间遮蔽了方才那短暂的欣慰之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