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数百名中原武林精英,包括摩天居士谢烟客、雪山派掌门白自在、长乐帮主贝海石等人在内,全都如同着魔般沉溺于四十九间石室的《太玄经》玉璧,心神被那玄奥武学牢牢攫住,眼底黑气渐生而不自知之时,却有一个人,显得格格不入。
正是那心思纯净、不谙世事,甚至大字不识几个的石破天(狗杂种)。
对于他而言,那些玉璧上密密麻麻、如同天书般的文字口诀,远不如摩天崖上的云海变幻、山林间的野兔追逐来得有趣。那些看似玄妙的运功线路、人形姿态,在他那已然达到阴阳交融、混沌初开境界的炎炎功本能感知下,虽然也能引起体内内力的一些共鸣与微调,但总觉得有些……刻意和繁琐,远不如他自己胡乱运转内力来得自在痛快。
于是,在其他人都恨不得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耗在石室中时,石破天却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。他走马观花般地,用了远比旁人少得多的时间,就将前面四十八间石室的玉璧都“看”了一遍。说是看,其实更多是觉得那些图形古怪,像看画儿一样扫了几眼,便觉得索然无味。
剩下的时间,他或是跑到海边看潮起潮落,捡拾奇形怪状的贝壳;或是在岛上闲逛,好奇地观察那些面无表情、行动规律的仆役;更多的时候,是去找他那两位“结义兄弟”张三和李四。
“大哥!二哥!别忙啦!陪我喝酒呀!”他像献宝一样将酒壶递到张三李四面前,脸上洋溢着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。
张三李四脸上总是挂着那仿佛焊上去的、和煦中带着一丝僵硬的微笑,陪他坐下,敷衍地饮上几杯。然而,他们的言语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,总是不厌其烦地将话题引向那四十九间石室。
“三弟啊,”张三拍着他的肩膀,语气“恳切”,“那太玄经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瑰宝,蕴含天地至理。你天赋异禀,根骨奇佳,若是肯沉下心来,好好参悟一番,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,说不定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大高手!”
李四也在一旁帮腔,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:“是啊三弟,你看那些前辈们,何等痴迷?定然是发现了绝世奥秘!你切莫辜负了这天大的机缘啊!”
石破天却听得直皱眉头,像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:“不好玩不好玩!那些字曲里拐弯的,我一个都不认识,看得眼睛都花了。那些画儿(图形)也古里古怪的,还没谢伯伯教我的好玩。还是喝酒、聊天、看大海有意思!” 他说着,又仰头灌了一口酒,丝毫没注意到张三李四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阴霾与焦躁。
他也曾去找过谢烟客。毕竟,在他单纯的生命里,谢烟客是除了阿秀之外,与他相处最久、也最为复杂重要的一个人。
“谢伯伯!谢伯伯!”他跑到谢烟客所在的那间石室,只见谢烟客正对着一面刻满了剑诀走势的玉璧,身形微微晃动,手指在空中虚划,神情专注得可怕。石破天凑上前,扯了扯他的袖子,“别老盯着这冷冰冰的石头看了嘛,陪我说话呀!这岛上好无聊的!”
谢烟客被他打扰,身形一顿,缓缓转过头来。然而,他看向石破天的眼神,却让石破天感到一阵莫名的陌生。那眼神深处,往日的孤高与复杂情愫似乎被一层浑浊的狂热所覆盖,只剩下对武学的极致渴望,以及一丝……如同被操控般的麻木。他只是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,声音沙哑而冰冷:“莫要聒噪!自行玩耍去!莫要误我参悟大道!” 说罢,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,再次死死地黏在了玉璧之上,仿佛那才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。
石破天愣在原地,从谢烟客身上,他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、让他心里不太舒服的冰冷僵硬的气息,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膜。他讷讷地“哦”了一声,试了几次,见谢烟客都是这般反应,便也失了兴致,怏怏地离开了。
至于白自在、贝海石、丁不三丁不四等人,更是早已彻底沉沦。白自在对着一套剑法图形时而狂笑时而怒吼,自称已破解天下至理;贝海石对着一组气血运行图眼神狂热,仿佛抓住了长生不老的钥匙;丁不三丁不四为了一个运劲法门的细微差别,几乎要在石室内大打出手,状若疯魔。他们对外界的一切都已漠不关心,偶尔有目光扫过石破天,也如同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头,毫无波澜。
“唉……” 石破天独自坐在海边那块他最常光顾的礁石上,双手托着腮,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苍茫,两只脚无聊地拍打着涌上来的浪花。海风带着咸腥气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,他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“这里一点都不好玩……每个人都变得怪怪的……” 他小声嘟囔着,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、笑容温婉的少女身影——阿秀。想起阿秀会温柔地叫他“天哥”,会耐心地给他缝补破了的衣裳,会在小镇的街角提着灯笼等他回去……那份单纯的牵挂与温暖,与这岛上冰冷诡异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他猛地从礁石上跳下来,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,下定了决心:“算了算了!反正那些石头屋子也都看完了,没什么意思!等看完最后那一间,我就去找龙岛主他们说,我要坐船回家!回中原去找阿秀!”
想到这里,他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,迈开步子,便朝着那最后一间,他尚未踏入的第四十九间石室走去。
这最后一间石室,位置似乎比其他石室更为隐蔽,藏在一处山坳的尽头,周围树木格外茂密,甚至显得有些阴森。石室的门也比其他石室更加厚重、古朴,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,仿佛很久未曾有人开启,又或者,是刻意被遗忘在此地。
石破天没想那么多,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得发出“嘎吱”呻吟的石门。
当他迈步踏入石室的瞬间,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扑面而来,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,好奇地瞪大了眼睛。
石室之内,并非空无一人,也并非只有冰冷的玉璧。
只见龙木二位岛主,竟赫然端坐于玉璧之前!但他们此刻的状态,却与石破天之前所见任何人修炼武功的样子都截然不同!
他们并非站着或是随意盘坐参悟,而是以一种极其庄重而又透着几分诡异的五心朝天式,深深盘坐于地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他们周身澎湃鼓荡的气息,已然形成了肉眼几乎可见的实质异象,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在石室内激烈碰撞、激荡,引得空气都发出低沉的嗡鸣!
龙岛主面向玉璧左侧,他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天地洪炉!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赤红,仿佛血液都在沸腾燃烧!丝丝缕缕灼热的白气从他头顶百会穴以及周身毛孔中蒸腾而出,在他头顶尺许高处凝聚不散。他身下的地面,岩石竟然呈现出暗红色,隐隐有熔融的迹象,仿佛被无形的高温灼烤着!一股狂暴炽烈、仿佛能焚尽八荒六合的至阳气息,如同怒海狂涛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,石破天刚踏入石室,就感觉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火墙,皮肤瞬间传来灼痛感!
而与他相对,坐在玉璧右侧的木岛主,则完全是另一番恐怖的景象!他周身笼罩在一层幽深湛蓝的冰晶之中,须发、眉毛、甚至眼睫毛上都挂满了厚厚的白霜,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白,嘴唇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。一股极致深寒、仿佛能冻彻灵魂、凝固时空的阴冷气息,如同万年玄冰般弥漫开来。他坐下的地面,凝结出了足有数寸厚的坚实冰层,并且还在不断向外蔓延,刺骨的寒意让石破天瞬间打了个剧烈的寒颤,感觉血液都要被冻僵了!
一热一寒,一阳一阴!
两种属性截然相反、却又都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力量,在这不算宽敞的石室之中分庭抗礼,相互冲撞、排斥,激荡起一阵阵混乱的能量涟漪,吹得石破天的衣衫猎猎作响。然而,在这极致的对立中,却又隐隐存在着某种脆弱的、如同走在钢丝上的平衡,使得这两股毁灭性的力量未能瞬间将对方乃至整个石室湮灭。
龙木二位岛主双目紧闭,眉头死死锁在一起,脸上的肌肉不时痛苦地抽搐一下,额头上青筋暴起(龙岛主是灼热的红筋,木岛主是冰冷的青筋)。他们的表情时而因力量失控而显得极度痛苦,时而又因感受到力量增长而流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迷醉。显然,他们正处在修炼某种极其高深、同时也极其凶险邪门功法的最关键时刻!他们全部的功力、全部的心神,都已被调动起来,用以驾驭和维持这体内体外冰火两重天的恐怖局面,丝毫不敢分心他顾!
石破天眨了眨他那双清澈见底、不染尘埃的眼睛,看着这超乎他理解范围的诡异场景,心中并无多少对高深武学的震撼与敬畏,只是充满了孩童般最直接的好奇与困惑,歪着头喃喃自语:
“龙岛主和木岛主……他们这是在练什么奇怪的功夫呀?怎么一个像被放在火上烤的快熟了的螃蟹,一个像在冰窖里冻了八百年的冻梨?看起来……好像很难受、很辛苦的样子啊?这样练功……真的会好玩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