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痛苦的闷哼,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,直接撕破了龙口屯黎明前最后的寂静。
刘车倌家院里,大黄狗狂吠起来,刘车倌循声冲到院门口,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瘫在地上呻吟,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牲口,而是邻家那个舔着大肚子、最要强的裁缝媳妇高秀平。
黎明前的黑暗吞没了整个龙口屯儿,高秀平攥着那件仿佛会烫手的靛蓝色褂子,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西头跑。
她心里揣着的不是即将临盆的阵痛,而是一个碾碎了她所有体面的念头:“这衣裳做错了,针脚也藏不住,咋跟刘车倌交代?”
她越想越着急,走路腿都开始抖动,她做了这么多年衣服,从来没让人说过不字,现在这样子,让我的脸往哪搁?
她挺着大肚子晃晃悠悠奔到村西头,眼看就到刘车倌的家。果然如她所料,刘车倌早就起来了,家里的窗户纸上,暗黄的灯光与周围漆黑的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走到街门口的时候,他看到刘车倌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,看不清手里拿的东西,只看见他在马棚子周围来来去去穿梭。
高秀平刚想喊一嘴,突然想到天还没亮,别吵醒其他人,赶紧把嘴闭上。她推开木栅栏捆绑的院门,前脚跨进去,后脚却被一道横梁绊住,她重心不稳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“啊!”
这一声尖叫划破黑暗的夜空,刘车倌懵了,哪来的声音,怎么像守业家的裁缝嫂子,她的声音清脆悦耳,像铜铃似的。
不可能,这黑灯瞎火的,她一个孕妇怎么可能,他正在否认自己的判断,他家的大黄狗嗖地一下跑到门口,“汪汪汪”的声音提醒他:“有人来了!”
刘车倌听到大黄的叫声,赶紧朝院门口走去,他看到了,确实有个黑影在门口处,他脑子里的第一印象,以为是猪啊,狗啊,或者……
当他走近时,他听到了痛苦的呻吟:“刘车倌,我……我肚子疼,疼得厉害,你快去,快去……”
刘车倌看清了,是裁缝嫂子:“妈呀,嫂子,你怎么跑出来了,你……”
大黄的叫声惊醒了刘车倌的父母,刘婶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赶紧爬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子里。
刘叔也赶到院子里,他赶紧命令刘车倌道:“臭小子,你还愣着干嘛?赶紧去她家喊人啊,快去啊!”
刘车倌听到父亲的话,撒腿就往高秀平家跑去。高秀平疼得呲牙咧嘴,额头上满是汗珠,嘴里还在喃喃着:“衣服……衣服的事……”
刘婶蹲下身子:“这孩子,都啥时候了,还惦记衣服呢!”
她本想扶起高秀平,却就着微光看到她身下渗出的异样水渍和一丝血迹,心里猛的一沉:“不好!怕是摔惊了胎气,见红了!快别乱动!”
李守业匆匆忙忙跑来,还没来得及说话,刘婶就冲他喊:“守业,快撑着她头,千万别让她使劲!”
刘婶蹲下身子,想要扶起高秀平,可高秀平疼得根本无法起身。刘叔在一旁急得直跺脚,嘴里念叨着:“这可咋办,这可咋办。”
李守业看到躺在地上的妻子,焦急地说:“秀平,你坚持住,咱们这就去医院。”
刘车倌赶紧钻进马棚,牵出马开始套车,动作麻利娴熟。众人手忙脚乱,准备把高秀平扶上马车。
这时候,天一下子亮了,刘婶发现,地上洇湿一大片:“守业,我看你媳妇这是快生了,恐怕去医院来不及了。”
李守业一听急了:“刘婶,那可咋办?”
刘婶镇定道:“别慌,我生过好几个孩子,有经验,就在这儿生。”
刘叔也赶紧说:“守业,听你刘婶的,来不及去医院了。”
李守业虽然心急如焚,但也只能听从安排。刘婶临阵指挥:“我们先把她慢慢挪到炕上,别让她着凉了。”
众人齐动手,用门板将高秀平抬到炕上。
刘婶把炕头上的被褥推到里面去,找来洗干净的衣服垫在下面。又抬头急吼吼地对刘叔喊:“他爹,快去把我柜子里那卷儿干净白布和烧酒拿来!”
刘车倌的通报惊醒了李守业一家人,孙玉良和李春丽母女随后赶来,李春丽害怕有危险,跑去找来了接生婆。
刘婶迅速安排刘车倌去烧热水,又让刘叔去找干净的布和剪刀。
接生婆及时赶到了,她紧张地检查了高秀平的下身,确认是羊水破了,且伴有产前出血。
她表情凝重地说:“摔得不轻,孩子等不及了,得快,孩子胎位有点不正,得使点劲调整调整。”
高秀平疼得几近昏厥,李守业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,眼里满是心疼与担忧。刘婶和接生婆配合着,一个稳住高秀平,一个小心翼翼地调整胎位。
刘车倌烧好热水后,快速端来,接生婆接过水开始做准备工作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高秀平的叫声渐渐微弱,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接生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,双手却稳如磐石,不断调整着胎位。终于,在一阵用力的推挤后,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。
“生了,是个小子!”接生婆欣喜地喊道。李守业激动得热泪盈眶:“太惊险了,谢谢……”
高秀平也露出了虚弱却欣慰的笑容。刘婶赶忙接过孩子,用干净的布包裹好,递给高秀平看。
孩子粉嫩的小脸,紧闭的双眼,让高秀平心里满是柔情。此时,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院子,仿佛在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欢呼。
大家悬着的心也都落了地,刘车倌看着这温馨的一幕,脸上也洋溢着笑容。
刘婶笑着说:“这孩子来得突然,不过顺顺当当就好。”
按照东北习俗,新生儿需踩生。也就是第一外人进入产房并探望产妇和婴儿,其性格命运会象征性地影响孩子。
刘车倌因是危急时刻的帮手,且未婚,本不合适,但孙玉良认为刘车倌心善,手艺好,行走四方,见多识广,是吉兆,让刘车倌当踩生人比他父母合适。
刘车倌受宠若惊,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还特意捧着刘婶给准备的一小块红布,寓意是孩子红红火火,还有一把小木枪,那是他小时候父亲给他做的,作为男孩子勇敢的象征性礼物。
大家看着新生命,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那件让高秀平心心念念的衣服,在新生命面前,显得微不足道,几次提起都被慌乱打断。
当一切归于平静,那件衣服重新被提起,刘车倌今天要去办事,要去相亲,他的衣服呢?他还没来得及看呢?他不知道那件衣服已经被改写了命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