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村的巷道里飘着饭菜混着垃圾的酸腐味,杂货铺的木门虚掩着,昏黄的灯泡从门缝里漏出来,在地上投下块歪歪扭扭的光斑。铺子里堆着一沓沓打印纸,边缘卷得像波浪,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生肖图案,有的地方还沾着油渍和烟灰。
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,鼻尖快贴到纸上,用红笔在数字上圈圈画画,嘴里念念有词。“昨晚梦见蛇盘在门槛上,今天肯定开‘08’,蛇是8嘛!”“王婶家的猫生了三只崽,三胞胎,押‘3’准没错,这是天意!”他们手里捏着皱巴巴的零钱,眼神里透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。这就是李阳系统预警的“地下六合彩”赌局——庄家模仿正规六合彩玩法,自行开奖,用“特码”“平码”引诱村民押注,赔率标着1:40,听起来诱人,却没人真正见过能把钱带走的“赢家”,只有一张张越积越厚、墨迹发黑的欠账单。
“张大爷,今天押‘虎’还是‘兔’?”杂货铺老板“瘦猴”趴在柜台上,脸削得像块木板,手里晃着张泛黄的“生肖玄机图”,图上的老虎、兔子被标上了各种数字,旁边还用毛笔写着“夜观天象,今日特码必出单数,信者发财”。
张大爷捏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,指腹在“虎”字上磨来磨去,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:“我都连输半个月了,再输……再输就没钱给孙子买奶粉了……”他孙子刚满周岁,正是要吃奶粉的时候,儿子在外地打工,寄回来的钱本就紧巴。
“输了才要押啊!”瘦猴猛地拍了下柜台,惊得桌上的空酒瓶跳了跳,“我这‘内部码’是从‘总庄家’那拿的,五十块一份,保你中!上周李大妈买了一份,押中特码,赢了两千呢,现在见人就说我这灵验!”
他说的李大妈此刻正蹲在墙角,背对着众人,手里捏着张折叠的纸——那是张“欠账条”,上面写着“今欠赵四(瘦猴本名)八百元,用稻谷抵账”。她为了买“内部码”,已经欠了瘦猴八百块,家里的米缸快空了,中午就煮了点红薯稀饭。
郑一民站在杂货铺对面的菜摊后,假装挑拣土豆,眼睛却盯着铺子里的动静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,闷得发慌。乡镇干部老马递过来一份“六合彩受害名单”,纸页边缘都磨烂了,上面的故事看得人揪心:“刘桂英,38岁,留守妇女,将丈夫寄回的3000元生活费全押注,输光后抱着两岁孩子在灶台前哭到天亮”“陈建国,65岁,退休教师,痴迷猜码,将每月4000元退休金换成投注单,现无钱买降压药”“林小波,23岁,为凑押注钱偷邻居存折,取走5000元,被判有期徒刑6个月,其母气急入院”……
“这地下六合彩最会忽悠人,”老马咬着牙,声音里带着恨,“他们编了套‘猜码秘籍’,什么‘梦中数字要记牢,动物异象是天机’,说得有鼻子有眼,其实全是瞎编的。庄家根本不看什么号码,想让谁中就让谁中,中了的都是托儿,目的就是引诱更多人下水。你看那墙上的‘中奖喜报’,全是假的。”
季洁和韩丽换上了花布褂子,扮成“来探亲的外地媳妇”,走进杂货铺。瘦猴立刻从柜台后钻出来,脸上堆着笑,眼神却在两人身上溜来溜去:“两位美女面生得很,是来走亲戚的?要不要试试手气?新客押注送‘玄机图’,中了特码我请你们吃村里的大席!”
“真有人中过啊?”韩丽故意指着墙上贴的“中奖喜报”,上面印着几张村民领钱的照片,笑得满脸褶子。
“那当然!”瘦猴指着其中一张,“你看刘叔,上个月中了五千,当场就给孙子买了台学习机,现在见人就夸我这铺子灵!”
李阳的“犯罪痕迹智能扫描仪”此刻正对着那张喜报,屏幕上显示:照片为合成图像,背景与人物拍摄时间相差三天;刘叔实为瘦猴的远房表叔,所谓的“中奖”,不过是瘦猴给了他两百块钱配合演戏,学习机也是借来摆拍的。
季洁的目光扫过铺子角落,注意到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,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个铁盒子。趁瘦猴转身给韩丽拿“玄机图”的功夫,她快速瞥了一眼——盒子里露出个账本,上面用圆珠笔写着“张婶欠300”“李哥欠1200”“王嫂用鸡抵账50元”“赵大爷用稻谷抵账200斤”,字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刺骨的寒意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一个穿校服的孩子正偷偷摸摸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一块、五毛的零钱,递给瘦猴,要买一本封面印着卡通生肖的“儿童猜码秘籍”——那是庄家专门针对孩子做的诱饵,用动画片里的形象包装数字,骗小孩拿零花钱押注。
与此同时,杨震在村子最东头找到了那个偷存折的年轻人林小波的母亲。老人坐在破旧的堂屋里,墙上贴着林小波上学时得的奖状,已经泛黄卷边。“他就是被那些‘特码’迷了心窍,”老人抹着眼泪,手里攥着块褪色的手帕,“说‘中一次就能盖新房,娶媳妇’,我怎么拦都拦不住。他爸走得早,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,好不容易盼着他懂事了,结果……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,“现在他进去了,我这老骨头,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出来……”
李阳的调查结果通过对讲机传过来,语气沉重:“郑队,地下六合彩的总庄家外号‘龙哥’,在邻市注册了家‘信息咨询公司’,实则是六合彩指挥中心。每天晚上八点,他通过加密短信给各‘点庄’(像瘦猴这样的杂货铺老板)发送‘虚假特码’,再根据各点上报的押注情况,决定当晚的‘开奖号码’,确保自己稳赚不赔。近一年来,光是本市就有2000多人参与押注,涉案金额达800万,有37户人家因此返贫,12人因欠债或偷窃被刑事处理。”
收网行动定在“开奖日”的晚上八点。此时的杂货铺里挤满了人,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投注单,眼睛盯着瘦猴手里的“开奖号码”。瘦猴正拿着个破喇叭,扯着嗓子喊:“今晚特码是‘15’!押中‘15’的赶紧来兑奖!”
“赵四,别喊了。”郑一民带着民警冲了进来,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墙上的“玄机图”和地上散落的投注单,“用虚假特码骗老人的养老钱、孩子的学费,你这心是石头做的?”
屋里的人瞬间慌了神,有的想往桌底钻,有的把投注单往嘴里塞。张大爷看着自己刚押出去的十块钱,突然蹲在地上,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:“我怎么就这么傻……那是孙子的奶粉钱啊……我对不起我儿子……”
瘦猴见状,手忙脚乱地想把墙上的“玄机图”扯下来塞进灶膛,刚摸到图边,就被韩丽一把夺了过来。民警从里屋搜出的“托儿名单”上,清楚地记录着每个“中奖者”的姓名、报酬和分工,所谓的“中奖者”,全是庄家安排的人,每次“中奖”后,都会被要求“再押更大的”,最终还是输得精光,有的甚至倒欠庄家的钱。
“大家都醒醒吧!”郑一民看着那些低着头的村民,声音洪亮,“地下六合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!你们以为是靠运气,其实从一开始就中不了——庄家开的号码,永远和大多数人押的不一样,你们押得越多,输得越惨!看看你们手里的欠账单,看看那些因为这个家破人亡的例子,还不够吗?”
那个买“儿童秘籍”的孩子,看着民警把那些卡通图案的秘籍收走,似懂非懂地拉着旁边一个老人的衣角说:“妈妈说押注是不对的,会被警察叔叔抓……”
最终,瘦猴等12个“点庄”因“聚众赌博”被依法刑事拘留,龙哥的“信息咨询公司”被捣毁,现场缴获虚假特码单、玄机图等涉案物品3000多份,追缴赌资50万元。乡镇政府组织了“反六合彩宣讲队”,用受害者的真实案例在各村巡回宣讲,还在各村口刷上了“地下六合彩是陷阱,害家害己害乡邻”的红色标语,字写得又大又醒目。
张大爷的孙子最终喝上了新奶粉,是社区工作人员凑钱买的。老人拉着季洁的手,粗糙的手掌像树皮,眼泪掉在手背上:“以后再也不碰那些数字了,踏实过日子,挣一分花一分,比啥都强。”
离开城中村时,夜色已经深了,杂货铺的灯灭了,只有墙上的标语在月光下隐约可见。季洁看着那些紧闭的房门,心里清楚,地下六合彩最可怕的不是输钱,而是它偷走了人们对生活的踏实感——总想着“一夜暴富”,却忘了日子是靠一天一天过出来的,钱是靠一分一分挣出来的。
李阳的电脑上,新的预警灯亮了:“系统检测到‘网络六合彩’,在多个短视频平台用‘猜生肖送红包’为幌子,引诱用户下载非法App押注,已蔓延到多个农村地区,注册用户超万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