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村的巷道像条扭曲的蛇,蜿蜒在密密麻麻的出租屋之间。最深处那间屋子的窗户蒙着层厚厚的灰,里面却亮着惨白的光,烟雾像老烟囱里的烟灰,从门缝里挤出来,呛得人嗓子发紧。
屋里,三张油腻的扑克牌在男人粗糙的手掌里反复搓捻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某种催命的符咒。六个男人围着张掉漆的木桌,桌腿用砖头垫着才勉强放平。他们的眼睛瞪得像铜铃,死死盯着桌上的牌和堆成小山的现金——最大的面额是红彤彤的百元钞,被汗渍浸得发潮;最小的是皱巴巴的一块钱,边角都磨圆了。这就是李阳系统预警的“炸金花赌局”,最接地气,也最容易让人沉沦的赌博形式:三张牌比大小,顺子、同花、豹子定输赢,一把牌能让壮汉瞬间哭嚎,也能让老实人红着眼抢钱,多少家庭的积蓄,就在这“开牌”的瞬间灰飞烟灭。
“亮牌!我就不信你能大过我的同花!”外号“三棍”的男人猛地把牌拍在桌上,黑桃6、8、10,牌角都被他捏得卷了边。他嘴角叼着的烟快烧到过滤嘴,烟灰簌簌往下掉,落在满是油渍的衬衫上。
坐在他对面的“瘦猴”嘿嘿一笑,露出两排黄牙,慢悠悠地摊开手里的牌:“不好意思啊三哥,豹子K,通杀!”说着就把桌上的钱往怀里揽,动作快得像偷油的耗子,几张钞票滑落在地,他也顾不上去捡。
三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。他猛地一拍桌子,木桌发出“吱呀”的惨叫,桌上的空酒瓶晃了晃:“再来!我押这个月的工资!”他刚从工地领了八千块,早上出门时还跟女儿说,要给她买台新的学习机,现在却红着眼,连女儿的名字都抛到了脑后。
郑一民蹲在出租屋对面的柴火垛后,透过窗缝里的破洞看着这一幕,指关节捏得发白,骨节都泛了青。社区网格员刘姐递过来一本磨破了角的“民情日记”,里面用圆珠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,记录着这屋里的赌局有多害人:“4月15日,菜农老周卖菜得款3000元,入赌局,输光后偷邻居电动车,被抓时喊‘就想翻本给孙子交学费’”“5月2日,快递员小吴挪用客户代收货款5000元赌博,公司索赔,其妻欲离婚”……
“这赌局是‘光头强’组织的,他以前是开黑车的,因为载客宰客被吊销了驾照,就琢磨出这么个营生,靠抽成过活。”刘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眼神里满是厌恶,“他最会挑人,专找那些手里有点‘活钱’又想‘多赚点’的——工地上的农民工、市场里的小商贩、甚至小区里的保安,都被他拉下水过。前阵子有个开杂货店的,把进货的钱都输光了,现在店门还关着呢。”
出租屋的门帘是块褪色的花布,上面印着早已看不清图案的牡丹,掀开时能闻到一股汗馊味混合着劣质烟味,直冲脑门。门口拴着条瘦得露骨的土狗,耷拉着耳朵,其实是“望风的”,只要看到穿制服的人影,就会狂吠不止。李阳的“犯罪痕迹智能扫描仪”正对着桌上的牌,屏幕上显示,有几张牌的边角被指甲掐出了几毫米的细痕——显然是光头强在出老千,靠摸牌边的痕迹就能知道是大牌还是小牌。
季洁和韩丽换上了沾满尘土的工装裤,扮成“来找老乡的打工妹”,在出租屋附近的巷道里徘徊。光头强的老婆正蹲在门口择菜,面前的盆里泡着几颗发黄的青菜,她的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屋里,耳朵支棱着听动静。见季洁她们面生,立刻放下手里的菜,警惕地问:“你们找谁?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,赶紧走。”
“我们找王哥,他说在这打牌呢,让我们送点东西过来。”季洁故意露出焦急的神色,余光却瞥见屋里有个男人正把一沓钱塞进袜子——那是赌徒们的惯用伎俩,怕警察突然来查,提前藏起赌资。
韩丽注意到,墙角堆着几个空酒瓶,瓶身上的标签模糊不清,但能看出不是正规厂家生产的,散发着刺鼻的气味。“刘姐说,这是光头强自己进的假酒,用工业酒精兑的,一瓶成本三块,卖给赌徒八块,能赚五块。”韩丽低声对季洁说,“有人喝多了神志不清,押注时连自己姓啥都忘了,稀里糊涂就把钱全输了。”
与此同时,杨震在村口的快递点找到了那个挪用货款的快递员小吴。他蹲在一堆包裹后面,手里捏着张催款单,纸都被他捏得变了形。“光头强说‘炸金花靠手气,赢一把就能还上货款’,我信了……”小吴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眼眶通红,“第一次赢了两百,觉得真好赚,后来就越押越大。现在货款还不上,工作没了,我老婆说再不改就带孩子回娘家……我真不是人啊……”
李阳的调查结果很快传了过来:“郑队,这出租屋里的炸金花赌局,每天从中午十二点开到后半夜三点,光头强每场抽成10%,光是上个月就赚了三万多。他有个‘账本’,记着谁欠了多少钱,欠得多的就派人去家里闹。有个姓赵的老人,儿子欠了五千,光头强带着人在他家门口骂了三天,老人被吓得心脏病发作,住了半个月院。更缺德的是,他还在牌局上放高利贷,利息‘一毛五’,也就是借一千,一个月还一千一百五,有人借了五千,一个月就变成了两万,现在被追着要债,躲在外地不敢回来。”
收网行动选在晚上十点,正是赌局最疯狂的时候。屋里的人已经赌红了眼,三棍把最后几张钞票推到桌中间,嘴里念叨着“这把必赢”。光头强刚用一副“豹子A”赢了钱,正笑眯眯地抽成,突然,“哐当”一声,出租屋的破门被踹开,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烟雾,照亮了屋里每个人惊慌的脸。
“警察!都别动!”郑一民的声音在屋里回荡。
屋里瞬间炸了锅。三棍手忙脚乱地想把钱塞进裤裆,被冲上来的民警一把按住,现金撒了一地,其中几张飘到了他掉在地上的钱包上,钱包敞开着,里面露出张照片——那是他女儿的照片,扎着羊角辫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瘦猴想从后窗跳出去,刚爬上窗台,就被窗外埋伏的民警逮个正着,手里还死死攥着刚赢的几百块。
“张强,别藏了。”郑一民把那副做了记号的牌摔在光头强面前,牌上的细痕清晰可见,“用老千牌骗这些苦哈哈的钱,还放高利贷逼债,你良心是被狗吃了?”
光头强脸色煞白,还想狡辩:“他们……他们都是自愿来的,我没逼他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小吴打断,小吴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,红着眼想打他,被民警拦住:“你还敢说没逼?我借你的高利贷,你说还不上就拿我老婆的金镯子抵,那是她陪嫁的唯一值钱东西!你还是人吗?”
从出租屋里搜出的赌资有两万三千多,还有五本写得密密麻麻的高利贷欠条,总计十七万。那条望风的瘦狗被拴在门口,看着屋里的混乱,夹着尾巴呜咽着——它大概也知道,这肮脏的钱局到头了。
“炸金花这东西,最能看出人心。”郑一民看着那些蹲在地上、垂头丧气的赌徒,“赢了的想赢更多,输了的想翻本,到最后谁也没赢,只有庄家笑到最后。你们看看自己,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,有的是孩子的爹,把血汗钱扔在这牌桌上,图啥?”
三棍看着地上女儿的照片,突然“啪”地扇了自己两耳光,眼泪混着脸上的烟灰往下掉,砸在照片上:“我不是人……我对不起我闺女……她还等着学习机呢……”
最终,光头强因“聚众赌博”“放高利贷”被依法刑事拘留,赌资和高利贷账本被当场没收,所有非法欠账一笔勾销。社区工作人员把这间出租屋改成了“反赌宣传点”,墙上贴满了受害者的案例和照片,每天都有路过的村民进来看看,有人说:“看到这些,就不敢再碰牌了,怕家破人亡。”
那个快递员小吴,在民警的调解下,公司同意让他分期还款。他送快递时比以前卖力了,说:“以后就算送快递送到半夜,挣一分是一分,也绝不会再进赌场。踏实挣钱,心里才稳当。”
离开城中村时,月光把巷道照得发白,像铺了层霜。三棍被他老婆拉着往家走,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女儿的照片,背影佝偻着,却带着点清醒的沉重。季洁看着他们,突然觉得,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,本就活得不易,却被这几张扑克牌勾走了心智,把生活搅成了一团乱麻。而他们能做的,就是及时敲碎这陷阱,让那些跑偏的人生,还有机会回到正轨。
李阳的电脑上,新的预警灯亮了:“系统检测到‘网络炸金花’,在多个社交软件的群里开虚拟房间,用虚拟币当筹码,输赢通过微信、支付宝结算,已蔓延到多个工厂的工人群,涉案人数超千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