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市的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中忽明忽暗,红色的“烤串”、绿色的“冰饮”字样在铁皮棚顶闪烁,像一串串发着低烧的灯笼。烧烤摊的油烟裹着孜然味、劣质香水味和汗水味,在人群里弥漫成黏稠的雾,而最热闹的角落,被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骰盅牢牢占据。二十几个人围着张裂了缝的塑料方桌,脖子伸得像被拎住的鹅,眼睛瞪得滚圆,死死盯着那个被摇得哗哗作响的盅子。有人攥着零钱的手沁出冷汗,把纸币捏成了团;有人把刚买的智能手机押在桌角,手机壳上的卡通图案被指节按得变了形——这就是李阳系统预警锁定的“骰子赌局”,最简单也最疯狂的赌博形式:猜单双、赌大小,摇骰人用灌了铅的骰子暗箱操作,短短三小时,就能让一个刚领了工资的家庭从温饱跌入赤贫。
“买定离手!买定离手!”摇骰的男人光着膀子,古铜色的皮肤上淌着油汗,胸口纹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,虎眼被纹成了绿色,此刻正随着他的喘息上下起伏。他把骰盅往桌上一顿,铁皮碰撞的脆响惊得周围人瞬间屏住呼吸,连夜市的喧嚣都仿佛被这声音掐断了。“开!——大!”他猛地掀起盅盖,三颗骰子赫然是“四五六”,加起来十五点,“押大的拿钱,押小的认栽,别耍赖啊!”
桌角立刻爆发出冰火两重天的动静:赢钱的人拍着桌子欢呼,把零钱往兜里塞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;输钱的人则骂骂咧咧地捶着大腿,有人把空烟盒捏扁了往地上扔。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,裤脚还沾着机油,把赢来的几百块钱数了三遍,塞进裤兜时拍得“啪啪”响,唾沫星子横飞地喊:“再来!老子今天手气顺,要赢辆电动车回去给婆娘代步!”他没注意到,摇骰人弯腰捡钱时,右手食指在骰盅底部轻轻一按——那里有个米粒大的机关,能卡住灌铅骰子的朝向,想大就大,想小就小,输赢全在他指尖的力道里。
郑一民站在对面的炒粉摊后,手里端着碗没动过的炒粉,米粉已经坨成了块。他看着那桌人红着眼的模样,脸色铁青得像淬了冰。夜市管理员老周蹲在他旁边,手里摇着把掉了扇叶的蒲扇,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投诉清单,上面用圆珠笔写着近一个月的“骰子祸事”:“6月3日,女工刘某,输光女儿学费5000元,蹲路边哭至凌晨;6月10日,大学生小吴,用助学贷款押注,输3000元,被学校通报;6月18日,两赌徒因赖账互殴,王某头部被啤酒瓶砸伤,缝7针……”
“这摇骰的叫‘虎哥’,赵虎,以前是混社会的,”老周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痰星子溅在油腻的地面上,“前几年因为聚众斗殴坐了三年牢,出来后没正经活干,就靠这玩意儿骗钱。他那骰子邪乎得很,你盯着看时明明是单,开出来准成双;你瞅着像大,押下去保准是小,好多人到最后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,疯疯癫癫的。”
老周指了指人群外围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,她正抱着胳膊站在路灯下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骰盅:“那女的上周把金镯子押了,输了后当场就晕过去了,送医院查出怀孕三个月,医生说情绪激动差点流产。现在天天来这儿站着,也不赌,就盯着看,跟魔怔了似的。”
季洁和韩丽扮成“来逛夜市的姐妹”,挤到人群边缘。季洁手里拿着串没啃完的烤面筋,韩丽则举着杯奶茶,假装看热闹。虎哥立刻注意到这两个生面孔,尤其是她们身上没有赌徒的焦躁,眼睛亮了亮,挤眉弄眼地笑:“两位美女要不要玩两把?新手有好运加持,押一百赔两百,赢了哥哥请你们吃最贵的烤羊腰!”
韩丽故意往后退了半步,指着那只铁皮骰盅:“这玩意儿准吗?别是做了手脚吧?我听说有人用灌铅骰子骗人。”
“做手脚?”虎哥把三颗骰子抓起来,往桌上一扔,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沉,不像普通骰子那么清脆,“美女你自己看!纯钢的,咬一口都硌牙,假一赔十!不信你拿手里掂量掂量?”
李阳的“犯罪痕迹智能扫描仪”早已透过人群锁定了那几颗骰子,屏幕上显示出三维剖面图:骰子是空心的,在“六点”那一面的夹层里灌了铅,重心比正常骰子偏移了40%。“只要摇骰人控制好角度,想掷出几点就几点,”李阳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,“他刚才那把‘大’,就是故意让灌铅的一面朝下,保证骰子落地时点数总和超过十点。所谓的‘运气’,全是他算计好的。”
季洁的目光扫过人群,突然停在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身上。女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,扎着马尾辫,书包上还挂着“三好学生”的奖牌,正偷偷从书包侧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,往桌上放时手一直在抖。虎哥身边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——后来才知道是他的托儿,立刻大声喊:“小妹妹胆子大!有魄力!我跟你押一样的,双!”女生被说得脸通红,咬着嘴唇把钱推到“双”的区域,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。结果盅盖一掀,三颗骰子加起来是九,单。女生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,捏着衣角转身就跑,差点撞到卖糖葫芦的摊子。
与此同时,杨震在大学后街的网吧里找到了那个被通报的大学生小吴。他蜷缩在角落的电脑前,屏幕上还停留在贷款网站的页面,手里捏着张学校发的催款通知单,纸边都被捏烂了。“我就是想赢点钱买台笔记本,”小吴的声音发颤,带着浓重的黑眼圈,“专业课要做设计,没有电脑根本不行。虎哥说‘骰子没假,全看运气’,我一开始押五十,赢了;押一百,又赢了;第三次押两百,还是赢了……我就觉得自己运气来了,把助学贷款取了三千出来,想着赢够买电脑的钱就走……”
他用袖子抹了把脸,露出手腕上因为焦虑抓出的红痕:“谁知道从那以后,连输十把,一把都没赢过。我想走,虎哥的人拦着我,说‘输了就想跑?没门’。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全没了……现在学校说要给我记过,家里还不知道这事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
李阳的调查结果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人心里发疼:虎哥的骰子赌局流动性极强,今晚在夜市,明晚可能去公园门口,后天又会出现在工地宿舍旁,专门挑农民工、学生、夜市摊主这些“闲钱不多但渴望快速致富”的人群下手。他的托儿有五六个,分布在人群里假装押注,赢钱时故意喊得震天响,把钞票举得高高的展示,引诱新人跟风。近半年来,光是记录在案的“输光家产”案例就有43起,其中12人因为想翻本借了高利贷,利滚利到现在,利息已经超过本金的三倍,有人甚至被催收的人堵在门口泼油漆。
收网行动在午夜十二点展开。此时的夜市依旧热闹,烧烤摊的烟火气裹着晚风飘得很远,虎哥正摇着骰盅,唾沫横飞地喊:“最后一把!今晚大酬宾,押多少赔多少,错过今晚再等一年!”围着的人更兴奋了,连路过的醉汉都掏出钱包,想凑个热闹。
“警察!都不许动!”郑一民带着二十名民警突然从人群外挤进来,警灯的红蓝光芒刺破夜市的昏暗,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
人群瞬间炸开锅,像被捅了的马蜂窝。有人想往摊位后面钻,结果被烤炉的热气烫得嗷嗷叫;有人伸手去抢桌上的钱,手指刚碰到钞票就被民警按住;那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,情急之下想把赢来的钱塞进嘴里,结果被呛得咳嗽不止。虎哥下意识地想把骰子扔进嘴里咽下去,季洁眼疾手快,一把按住他的手腕——那灌铅的骰子硌得人手心发疼,在路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。
“赵虎,别藏了。”郑一民把从他背包里搜出的备用骰子摔在桌上,其中一颗因为碰撞裂开了缝,黑色的铅块从里面掉了出来,在油腻的桌面上滚出老远,“用灌铅骰子骗钱,还敢说没做手脚?这些铅块,就是你坑人的铁证!”
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这才明白过来,挣开民警的手冲上去想打虎哥,被死死拦住:“我就说怎么赢两把就连输八把!你这骗子!我婆娘还等着电动车呢!”他蹲在地上,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,哭声里满是绝望。
从虎哥的黑色背包里,搜出了五副灌铅骰子、三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。笔记本里记着“谁好骗”“谁家里有钱”“谁容易冲动”,甚至还有“学生最好下手,脸皮薄不敢报警”的字样。包里的零钱足足装了三个塑料袋,最大的面额不过五十,却全是别人牙缝里省出来的血汗钱——有皱巴巴的五毛纸币,有缠着胶带的一元硬币,还有几张崭新的学生饭卡,上面贴着卡通贴纸。
五个托儿也被一并控制,其中一个染黄毛的还是在校高中生,校服裤腿上还别着校徽。他被民警问到为什么帮虎哥骗人时,哭着说:“虎哥说帮他喊一天,给我两百块买游戏皮肤……我爸妈离婚了,没人管我,我就……”
“最简单的赌局,往往最害人。”郑一民看着那些蹲在地上、低着头的赌徒,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一个个扭曲的问号,“你们以为是运气不好,其实从一开始就赢不了——这骰子,早就替你们定好了输赢。你们赌的不是运气,是自己的人生。”
那个穿校服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,站在警戒线外,手里攥着剩下的几块钱,突然捂住嘴哭了:“我再也不赌了……我要好好学习,考个好大学……”
最终,虎哥赵虎因“聚众赌博”“诈骗”两项罪名被依法刑事拘留,涉案赌资被没收,所有托儿被带回派出所批评教育,并通知了家长或学校。夜市管理方连夜加装了八个高清监控,安排保安每小时巡逻一次,一旦发现摇骰子、猜单双的立刻驱散,还在入口处立了块“远离赌博,珍惜生活”的警示牌。
大学生小吴在民警的协调下,向学校说明了情况,申请了助学贷款缓交,还找了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兼职。“以后就算再想要电脑,也会靠自己兼职挣钱,”他说这话时,眼神比之前清亮了许多,“再也不碰这些歪门邪道了,太吓人了,差点把自己的人生赌进去。”
离开夜市时,天快亮了,清洁工正推着扫地车清扫地上的狼藉,碎啤酒瓶的玻璃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,烟蒂、塑料袋,还有几张被踩烂的押注单混在油污里,像一幅被揉皱的人生百态图。季洁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,云朵被染成淡淡的粉紫色,突然觉得,这些被骰子摇出来的深渊,其实从不是运气造成的,而是人心里那点“不劳而获”的贪念在作祟——只要这念头还在,就算没有灌铅骰子,也会有别的陷阱在等着,比如猜硬币、赌彩票,换汤不换药。
李阳的电脑屏幕上,新的预警又亮了起来,绿色的光标在“社交软件”四个字上跳动:“发现‘网络骰子赌局’,在多个微信、qq群里用虚拟骰子押注,输赢用红包结算,已蔓延到二十多个小区业主群、公司同事群,单群日流水超过一万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