烂泥塘里翻不出金元宝，但能翻出比穷鬼更可怕的东西。
协守司那帮精壮的兵卒手里拿着盖了朱砂大印的《搜冢令》，本来以为是来挖棺材板的，结果一铲子下去，传回来的不是木头碎裂的闷响，而是“铛”的一声脆鸣。
像极了谁家厨房里的醋坛子碎了。
十几把火把凑近了照。
坑底没有楠木棺材，没有陪葬的金银细软，只有一个个半人高的青陶瓮。
这些瓮排得整整齐齐，像是药铺里的百子柜，密密麻麻塞满了整个土坑。
苏璃数了数，三百一十七个。
每一个瓮口都封着厚厚的黄泥，上面那个朱红色的“守陵”二字徽记，在火光下红得发黑，像是刚结痂的伤口。
“这就是他们说的‘入土为安’？”苏璃用脚尖踢了踢最近的一个陶瓮，声音空洞，里面别说尸骨，连把骨灰都没有。
阿幽那盏破灯笼晃晃悠悠地飘了过去。
惨白的光束没在瓮壁上停留，直接像x光一样透了进去。
瓮底没得那个躺着的人，只有画着的一道暗红色符文。
那符文扭曲纠结，像是一条贪吃的蛔虫，首尾相连，形成了一个闭环。
“不是安魂阵。”
阿幽身上的破布条无风自动，灯笼里的火苗瞬间变成了惨绿色，它像是闻到了什么馊掉的饭菜味，十分嫌弃地给出了结论，“这是‘抽魂续命阵’。把死人当甘蔗榨，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水，剩下的渣滓就封在泥里烂掉。”
站在坑边的怨魄七号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。
这种把鬼当一次性电池用的行为，严重触犯了他作为前阴司公务员的底线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《阴司违规建设名录》，指尖飞快地在那瓮底符文的编号上一划。
“编号匹配。”
七号的声音冷得掉渣，“永昌七年备案，名目是‘血契续期’。档案里写的是用来加固封印，实际上是个大规模违建的黑作坊。”
说完，他手里的缚神索猛地窜出，像是一条愤怒的黑曼巴蛇，直接扎进了中央那个最大号的主瓮里。
“嗡——”
缚神索剧烈震颤。
这一戳，像是捅了马蜂窝。
三百一十七个陶瓮同时共振，瓮壁上那些原本光滑的釉面突然扭曲起来。
一张张人脸浮现出来。
那是被封在里面几十年的亡魂，有的老得牙都没了，有的还是垂髫小儿。
他们的表情定格在临死前的那一刻——不是安详，而是极度的惊恐和不解。
“还——我——魂——来！”
三百一十七张嘴同时张开。
这声浪不是听觉上的，是直接炸在灵魂上的。
周围拿着铲子的兵卒虽然听不见声音，却齐齐捂住胸口，脸色煞白地跪倒一片。
远处的守陵院方向，几片刚修好的屋瓦像是被无形的声波击中，哗啦啦碎了一地。
“吵死了。”
苏璃揉了揉太阳穴，目光却越发冰冷。
小烬嫌弃地上泥泞，几个纵跃跳到了最高的那个土堆上。
它身后的四条尾巴猛地炸开，无数点细碎的乱焰像是萤火虫一样钻进土里。
原本漆黑一片的乱葬岗地面，突然亮起了一张巨大的光网。
那些乱焰顺着地底陶瓮的排列轨迹蔓延，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俯以此图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乱葬岗，这三百一十七个陶瓮，分明是按照人体经络穴位埋下的。
整个乱葬岗，就是一个巨大的“人”字阵图。
而这个“人”的丹田位置，那条主输送管道，笔直地通向城东——守陵院祖师堂的地基。
“真会玩。”小烬那双狐狸眼里满是嘲弄，“把祖师爷的金身当成储能电池，把这三百多个亡魂当成柴火烧。这哪是守陵，这是养猪。”
苏璃低头看向手中的图鉴。
书页无风自动，哗啦啦翻到了《万灵禁忌篇》。
一行血淋淋的字迹浮现出来：【以魂饲魂者，因果倒逆，当受万灵反噬。】
“喵呜。”
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猫叫。
团绒这只黑猫完全不在乎脏，两只前爪刨得飞快，从最边缘的一个破瓮底下，叼出来半块烂布头。
那布头已经脆得快成灰了，但在团绒的妖力护持下，勉强还能看清上面的刺绣。
苏璃接过来一看，眼神微动。
布片左上角绣着“协守司初建名录”几个字。
而在最末尾，有一行极其不起眼的小楷：
【永昌三年，苏氏先祖苏怀远，捐俸三百两，助建渡魂冢。
愿亡者无羁，生者无妄。】
苏璃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行字。
原来如此。
这所谓的“渡魂冢”，最早根本不是守陵院的私产，而是苏家那个傻白甜老祖宗出钱出力搞慈善建的公墓。
结果这帮神棍不仅把功劳占了，还把这善地改造成了吃人的魔窟，甚至反过来把苏家后人逼成了只能在墓里打滚的贱籍。
“拿着我祖宗的钱，害我的命，还想让我给你们数钱？”
苏璃笑了。
这一笑，在这个阴气森森的乱葬岗里，比那些鬼脸还渗人。
她缓步走到那个巨大的“人”字阵图的丹田位置。
左手按住躁动的图鉴，右手掌心向下，轻轻贴在那个还在震颤的主瓮盖子上。
“既然这地方姓苏，那就物归原主吧。”
掌心吐劲。
“咔嚓。”
一声脆响，主瓮龟裂。
紧接着是连锁反应。
三百一十七个青陶瓮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，同时炸裂。
没有预想中的阴气爆发，也没有厉鬼索命的混乱。
那些被囚禁了几十年的灰白色执念，像是一群终于放学的孩子，欢呼着涌出地面。
它们没有四散逃逸，而是在苏璃的引导下，汇聚成一道璀璨的光桥。
光桥的一端连着乱葬岗，另一端，精准地扎进了协守司地下那个崭新的净化池。
图鉴的提示音清脆悦耳，像是赌场里老虎机吐币的声音：
【检测到大量高纯度执念体……正在导入……】
【群体执念回收完成。】
【恭喜宿主，获得隐藏奖励：渡魂冢核心权限（初级）。】
苏璃直起身子，拍了拍手上的泥灰。
远处的王都依旧沉睡在黑暗中，但在苏璃的视野里，一条看不见的因果线已经被彻底扯断。
那个还在守陵院废墟里心疼画像的大祭酒，大概还没意识到，他的“外接电源”刚刚被人拔了插头。
而且，还是暴力拔除。
苏璃抬起头，目光穿过重重夜色，落在那个方向。
“饭做好了。”
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，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，“七号，把大门打开。咱们那位尊贵的大祭酒，这会儿应该快觉得身上冷了。”
“毕竟，欠了三百多条命债的利息，总是要亲自爬过来还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