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霜凝结在残破的城堞上,如覆一层惨白的薄雪。李光弼靠在城门内侧的立柱上,后背的箭伤仍在渗血,医官刚为他换好药,浸透血水的布条便又染成暗红。城外传来叛军沉闷的攻城鼓声,每一声都震得城砖微微颤抖,仆固瑒提着染血的陌刀跑进来,甲叶上的霜花被体温融化成水:“大人,叛军又在架云梯了,这次用的是带车轮的重型梯!”
李光弼扶着城墙站起身,透过箭窗望向城外,只见叛军士兵正推着数架高数丈的云梯逼近,梯身包裹着湿牛皮,显然是为了防备火攻。他刚要下令放箭,一名斥候从城楼下狂奔而上,手中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信笺:“大人!商州急报,建宁王殿下的安西军已出子午谷,三日内必至洛阳!”
李光弼眼中瞬间亮起精光,他一把抓过信笺,只见上面是李倓的亲笔字迹,末尾“星夜驰援,共围逆贼”八个字力透纸背。他将信笺攥在手中,伤口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,转身对仆固瑒道:“传我将令,即刻准备‘粮尽突围’的戏码,咱们得给史朝义演一出好戏。”
不到一个时辰,洛阳城东门外便乱作一团。唐军士兵抱着半袋糙米从城上扔下,不少人“慌乱”中摔下城墙,挣扎着爬起来后往东南方向逃窜,沿途还丢弃了数十辆破损的粮车,车中散落着少量发霉的谷物和几具士兵的尸体——那是从城外战场找来的叛军尸身,换上唐军号服伪装的。
叛军哨探将这一幕报入大营时,史朝义正踞坐案前与李怀仙议事,手指摩挲着舆图上“洛阳”二字的鎏金纹路。听闻回报,他猛地拍案而起,银匕戳在舆图中央:“李光弼果然粮尽!”他转头对李怀仙冷笑,帝王威仪自生,“老东西撑了这么久,终究扛不住。你率两万兵马守死西门与石梁堡,朕亲率四万主力追击,定要在李倓抵达前,取李光弼首级献于太庙!”
李怀仙慌忙起身垂首,甲叶碰撞声中难掩迟疑:“陛下,李光弼老谋深算,河阳之战便以诈败诱敌……此役恐是圈套,是否再遣细作探察?”
“圈套?他有兵可设圈套吗?”史朝义指着帐外,声如洪钟,“洛阳城仅万五守兵,石梁堡分去五千,他能藏多少伏兵?”他抓起龙纹头盔扣在头上,“李倓的安西军刚出子午谷,疲敝不堪,待他们至洛阳,朕早已提着李光弼的人头回师!”说罢大步出帐,龙旗引路下高声传令,“曳落河骑兵开道,步兵紧随!全军追击,漏过一兵一卒,皆以通敌论罪!”
四万叛军如潮水般涌出大营,朝着唐军“溃逃”的方向追去。史朝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中军,看着沿途丢弃的粮车和“散乱”的脚印,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。他哪里知道,那些“溃逃”的唐军都是朔方军最精锐的斥候,正一步步将他引向预设的陷阱——龙门石窟。
龙门石窟坐落于洛阳城南七公里的伊阙之间,西山为龙门山,东山为香山,两山夹峙伊水,地形险峻如门户。李光弼早在三日前便命人将三千朔方军埋伏在石窟的洞窟之中,这些士兵用干草和布条遮住铠甲,与崖壁上的佛像、龛洞融为一体。洞窟深处,数十架投石机早已架设完毕,粗大的木架深深钉入岩石,二百名士兵一组,正蓄势待发。
“大人,叛军先锋已过伊水桥!”埋伏在奉先寺大佛头顶的哨探低声回报。李光弼站在药方洞前,透过佛龛的缝隙望去,只见叛军的曳落河骑兵已冲进伊阙峡谷,铁蹄踏得尘土飞扬,史朝义的帅旗在中军队伍中格外醒目。他抬手示意,身旁的号手立刻将号角凑到嘴边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”雄浑的号角声在峡谷中回荡,原本寂静的石窟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。奉先寺、宾阳洞、潜溪寺等数十个洞窟同时打开,朔方军士兵推着投石机冲至崖边,将五十斤重的巨石填入抛石窠中。“放!”随着李光弼的令旗挥下,二百名士兵同时发力拉动绳索,巨石如流星般砸向峡谷中的叛军,瞬间将前锋骑兵砸得人仰马翻。
史朝义的龙旗刚过伊水桥,身后便传来山崩般的巨响。他勒马回望,见峡谷出口已被巨石封死,麾下士兵如蝼蚁般被砸落的石块碾压,顿时脸色惨白。“不好!中伏了!”他挥刀劈断身旁惊马的缰绳,高声传令,“全军回撤!不惜一切代价冲破退路!违令者,以谋逆论处!”
可狭窄的峡谷中挤满了叛军,前后军相互推搡,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。朔方军的弓箭手从洞窟中探出身,箭雨如注般射向叛军,崖壁上的滚石不断落下,将峡谷变成了死亡陷阱。李光弼亲率伏兵从石窟中冲出,陌刀手排成整齐的方阵,如一道钢铁长城般压向叛军,与回撤的叛军展开激战。
就在龙门石窟激战正酣时,李倓率领的安西军已抵达洛阳西门外。两万大军在西门外列阵,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辉,陌刀手的刀穗随风飘动,猎猎作响。李倓勒住乌骓马,望着西门城头的叛军旗帜,对身旁的马璘道:“史朝义亲率主力追击李将军,西门守军只有两万,这是咱们的机会。传我将令,梯次进攻!”
军令一下,安西军阵形瞬间变化。第一波两千名弩手快步上前,架起特制的建宁弩。这种弩是李倓督造的改良版,射程远达三百步,搭配的“破甲箭”箭簇由精铁打造,尖端呈三棱状,专门针对叛军的轻甲骑兵。弩手们分成三列,第一列发射完毕后迅速后退上弦,第二列紧接着补射,形成密集的箭雨。
西门城头的叛军刚发现安西军,便遭到箭雨的突袭。破甲箭轻易穿透守军的轻甲,不少士兵刚探出头就被射中,从城墙上摔落下来。负责防守西门的叛军将领见状,急忙下令:“骑兵出城冲击,打散他们的弩阵!”一千名轻甲骑兵打开城门,挥舞着弯刀冲向安西军的弩阵。
“放!”弩手校尉高声下令,数百支破甲箭同时射向骑兵。箭簇穿透骑兵的铠甲,深深刺入马身或人体,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栽倒,战马受惊后四处奔逃,反而将后续的骑兵冲得阵形大乱。李倓冷笑一声,对第二波陌刀手下令:“上云梯!”
五千名陌刀手推着数十架云梯上前,这些云梯底部装有车轮,顶部带有铁钩,能牢牢钩住城墙。叛军在城头扔下滚石和火油,安西军士兵举着盾牌抵挡,不少人被火油烧到,却依旧死死推着云梯前进。一名陌刀手被滚石砸中肩膀,鲜血直流,他咬牙将云梯推到城墙下,铁钩牢牢钩住城堞后,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喊道:“快上!”
第三波开拓军士兵踩着云梯向上攀爬,他们手持短刀和盾牌,刚登上城头便与叛军展开近身厮杀。一名开拓军士兵刚翻过城堞,就被叛军的弯刀砍中手臂,他忍着疼痛,用盾牌将对方撞下城墙,随后挥舞短刀守住突破口。越来越多的安西军士兵登上城头,叛军的防线逐渐被撕开。
李倓看到城头出现安西军的旗帜,立刻下令:“全军冲锋!”他亲率骑兵从城门缺口冲入,银甲在乱军中格外醒目。乌骓马踏翻一名叛军士兵,李倓手中的横刀顺势劈下,将对方斩杀。安西军如潮水般涌入西门,与叛军展开巷战,守军原本就人心惶惶,见唐军攻势凶猛,纷纷扔下兵器投降。
“报——陛下!西门失守!史朝清将军战死,唐军已入城!”斥候连滚带爬冲入阵中,甲胄上的血污糊住了眉眼。史朝义正挥刀砍杀退逃的亲兵,听闻这话刀锋骤然停住,被朔方军士兵趁机划伤臂膀。“废物!”他嘶吼着劈倒那名士兵,鲜血溅满脸庞,“李怀仙的两万兵是摆设吗?”他揪住斥候衣领,“唐军主将是谁?”“是建宁王李倓!”史朝义眼前一黑,险些栽下马背,随即疯狂嘶吼,“全军死战!冲出伊阙!谁为朕杀开血路,封范阳节度使!”
重赏之下,叛军士兵疯魔般冲向朔方军防线。曳落河骑兵组成刀墙,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。史朝义被亲卫簇拥着紧随其后,龙袍下摆被鲜血染红仍浑然不觉,终于在暮色中冲出龙门石窟。可刚踏上伊水滩涂,便听见前方惊雷般的呐喊——李倓率领的安西军已列阵等候,银甲在夕阳下如群星闪耀。
“史朝义,哪里逃!”李倓高声呐喊,银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。他率军发起冲锋,安西军的骑兵如猛虎般扑向叛军。与此同时,李光弼也率领朔方军从后方追来,两支唐军前后夹击,将叛军包围在伊水河畔。
叛军陷入绝境,阵形大乱。曳落河精锐试图组成方阵突围,却被安西军的陌刀手分割包围。李倓亲率骑兵冲向曳落河的核心阵形,破甲箭不断射向骑兵的坐骑,战马倒下后,失去机动性的曳落河士兵很快被陌刀斩杀。李光弼则指挥朔方军从侧翼猛攻,叛军士兵纷纷跳河逃生,伊水被鲜血染红,浮尸顺流而下。
“李倓!李光弼!朕与尔等不共戴天!”史朝义的弯刀已砍卷刃,身边亲卫只剩百余骑。他奋力劈倒一名冲来的安西军士兵,龙纹护心镜被陌刀划出深痕。侍卫长策马挡在他身前,高声嘶吼:“陛下快走!下游有浅滩!末将率部断后,以死护陛下周全!”说罢高举弯刀,率领数百亲信组成人墙,嘶吼着冲向唐军阵中,瞬间被淹没在刀光剑影里。
史朝义趁机带着数千名残兵,从伊水下游的浅滩突围。李倓见状,立刻率军追击,却被几名曳落河士兵缠住。等他斩杀敌人后,史朝义已带着残兵消失在夜色中,朝着范阳方向逃窜。
战斗结束时,夕阳已沉入西山。伊水河畔尸横遍野,叛军的旗帜倒在地上,被鲜血浸透。李倓勒住马,望着史朝义逃窜的方向,眼中闪过一丝遗憾。这时,李光弼骑着战马走过来,虽然脸色苍白,却精神矍铄。“倓殿下,”李光弼翻身下马,对着李倓拱手,“多谢驰援,洛阳之围已解。”
李倓连忙翻身下马,扶住李光弼:“李将军坚守石梁堡,牵制叛军主力,才给了我破城的机会。此战大捷,全靠将军运筹帷幄。”两人相视而笑,眼中满是英雄相惜之情。
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,受伤的士兵被抬到临时的医帐中救治,俘虏们则被集中看管。月光洒在伊水河畔,映照着唐军士兵疲惫却兴奋的脸庞。李倓站在河畔,望着洛阳城的灯火,心中知道,这场胜利只是安史之乱的一个转折点,要彻底平定叛乱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