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两人在雅间中谈了什么,那女子出来时一扫先前的颓唐,眼中透着光亮,整个人仿佛重新注入了生气。她朝宋少轩深深一躬,放下一锭银子,步履坚定地离去。
宋少轩点头谢过,吩咐伙计收拾雅间,自己则信步走向茶馆后院。厢房中,范先生正悉心教导几个年长些的丫头读书写字,梦玲带着几个小的在一旁嬉戏玩耍,而秀莲则独自倚窗,捧着唱本低声学戏。
自那天梦玲将秀莲从艰难处境中带回,两人便结为知交。秀莲也自此得以在这方天地中登台演唱。梦玲原想助她彻底离开那般冷酷的父亲,可秀莲终究心软不忍,而她父亲也更不愿放开这棵“摇钱树”。
几番劝说无果,梦玲只得与宋少轩商量,让秀莲在茶馆中唱戏维生。不收她份子钱,只凭客人打赏,算是为她谋一条活路。
宋少轩拗不过梦玲的请求,终究应承下来。他还特意摆下合头酒,请来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说和,方才将此事平息。如今秀莲安心在此卖艺,茶馆分文不抽,只给她留一处安身立命之所。
不得不说,秀莲这小妮子确实有些本事。自登台以来,颇得不少客人捧场,渐渐也在京中站稳了脚跟。正因这层关系,她也成了后院的常客。
进屋拿了一块红布,宋少轩找到梦玲,“玲儿,你来瞧瞧,这个成不成?”
“怎么老是来问我?这些不都是该你们爷们拿主意的事么。”梦玲微蹙着眉说道。
“哎哟,问你还不乐意了?回头又该说我选的颜色不对。这可是你说的啊!那我就定下来了。”宋少轩笑着与她打趣,“咱俩的事,也该办了。成了婚我也心安,省得外头总传些风言风语。”
“都是你,都传到这个份上了,还有谁肯要我?可不就便宜你了。”梦玲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拧,故作嗔怪。
“呵,那我去张罗了。”宋少轩乐呵呵地转身离开,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。
这年头没什么娱乐,听戏喝酒他又不怎么喜好,真是“长夜漫漫,无心睡眠”。好在,往后这日子总算在自己张罗下有了“乐趣”。
想到这里,他心里畅快了不少,当即出门张罗起来。写喜帖、订酒宴、请轿夫……一应事务忙得他脚不沾地,却兴致勃勃。幸亏有松三爷热心帮忙,里外打点,让宋少轩省了不少心力。
一边忙着自己的喜事,他也没忘记答应琉璃厂那边的安排。他特地一个个向熟客打招呼致意,又在茶馆门口贴出告示:大后天已时到申时(9:00—17:00),本店承办古玩专场,恕不对外营业,闲杂人等不得入内。
告示刚一贴上,便引来不少茶客议论。而这些话,也一一落进了始终在附近徘徊的王财耳中。
他默默记住了时间,心中暗暗笃定。这是他等待许久的机会。能不能吃上一口饭,就看这一次,能否把握得住了。
三日后的清晨,老裕丰茶馆门前安置了一个木箱。来客递上请帖,投下二十文铜钱,便可领取一枚竹签步入馆内。
馆中早已人声鼎沸,尽是琉璃厂一带前来串货交易的古董商人。每张桌案上都陈列着各式古玩珍品,瓷玉书画、金石铜器不一而足。众人凭眼力论价,各显神通。
宋少轩自然也没闲着,他悄然打开直播间,将这场难得的业内热闹实时分享出去。不过片刻,在线人数便直线攀升。好在事先有所限制,来人虽多却不显拥挤,宋少轩也就放下心,自顾自踱步闲看,领略这一番风物。
这边有人搭着布帘,手中暗做“袖里乾坤”悄声议价;那边三五人围着一件瓷器仔细鉴别真伪;角落中更有几位老掌柜品茶论道、笑语点评。整座茶馆熙攘鼎沸,俨然成了一场古玩行的隐秘盛会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王财?你小子什么时候也算圈里人了?谁让你混进来的!怎么,就凭你也配对着我的货摇头?”
发话的是个从皖省远道而来的商人。他摆了一上午的摊,却一件东西都没出手,本就憋了一肚子火,再看见王财拿着他的瓷器连连摇头,顿时勃然大怒。
王财却不慌不忙,指了指门外说道:“告示上写的是闲杂勿进,可我王财端的就是这碗饭。不过本钱小、买卖薄罢了,怎么就不能进来?”
他话锋一转,挑眉笑道:“再说您这件“宝贝”,我出二十两收了,如何?”
“放屁!这tm是乾隆官窑!二十两?你做梦还没醒呢吧!”那商人气得直接跳了起来,扭头四顾喊道:“掌柜的呢?这有人捣乱管不管?再不管我可亲自揍人了!”
王财反而笑出声来:“就您这眼力还敢出来混饭吃?我劝您趁早改行吧,不然裤衩都得赔干净!”
他拿起那件瓷器,“自己看看尺寸,上手掂量掂量。这不过是个寄托款,二十两都是抬举您了!”
对方脸涨得通红,指着他吼道:“你、你胡说八道!凭什么说是寄托款?今天要是说不出了道理来,老子打断你的腿!”
王财丝毫不惧,朗声道:“官窑的器型、尺寸、份量,哪一样没有定规?您要不服。”
他转身径直走向赵掌柜的摊子,恭敬一礼:“赵掌柜,借您这瓶子一用,我给这位棒槌开开眼。”
赵掌柜含笑点头。王财手捧一只青花瓶返回,往桌上一放:“这物件,全琉璃厂谁不知道是贝子府出来的标准器?来,您自个儿比对比对尺寸,上手掂掂分量,还用我多说吗?”
那商人将信将疑地比照了一番,脸色渐渐发白。最终他重重一跺脚,猛地挥手将摊上瓷器全数扫落在地!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中,他朝王财深深鞠了一躬,二话不说,扭头便走。
角落里,一位三十左右身着锦袍的男子始终注视着这一幕。他微微倾身,向身旁人问道:“这小伙子眼力毒、口气硬,是哪家的人物?”
旁边的人低声回话:“蓝爷,他叫王财,本是王掌柜的徒弟,后来因为一事被逐出师门。如今……算是自个儿混饭吃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