硬是没有让一丝一毫的呻吟从牙关泄露出来。
只有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因极度忍耐而微微颤抖、绷紧如岩石的全身肌肉,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着何等非人的折磨。
“贯穿伤……弹头应该……幸运地没留在里面……但是……失血太多,时间也拖得太久了……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……
有明显的缺血坏死迹象……需要立刻进行手术清创,可能还需要植皮……和大量的抗生素……不然这条胳膊……”
夜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属于医者的凝重。
他抬起沾满血污和泥渍的手,用手背略显粗暴地抹了一下溅到眼皮上的泥点。
在那张一向冷静无波、如同面具般的脸上,留下一道狼狈而清晰的痕迹,仿佛某种失败的宣言。
“保……保住……” 张建国猛地吐掉嘴里那根几乎被咬穿、留下深深齿痕的树枝,从剧烈颤抖的牙缝里。
挤出几个含糊不清却异常坚定、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意味的字眼,那双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涣散、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里。
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对自身完整性的、野兽般的珍视,“老子……宁可……少条腿……
以后……坐轮椅……也……也不能……当……他妈的……独臂大侠……杨过……那造型……不……不适合我……”
“嘿……都……都他妈……快……快变成……人形……破布娃娃了……还……还他妈惦记着……耍帅……泡妞呢……”
土狼终于缓过一口气,有气无力地瘫在旁边的泥地里,像一滩烂泥,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欠奉。
但那张仿佛安装了永动机的嘴,却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本能,挣扎着发出微弱得像蚊子叫、却依旧带着他特有腔调的调侃。
“放心……黑熊……就算……真……真没了……哥哥我……以后……吃饭……一口……一口……喂你……拉屎……拉尿……也……也给你……把着……”
“滚……你……妈的……蛋……” 张建国想努力瞪他一眼,传递出一点属于往日“黑熊”的威慑力。
却发现连转动沉重的眼珠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神经,引发一阵更加剧烈的、让他眼前发黑的抽痛。
最终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,从鼻腔里哼出两个毫无威慑力、近乎叹息的音节,算是完成了这次交流。
岩罕靠在一棵被流弹或飞溅的碎片削去大半树皮、露出下面苍白木质部的树干上。
正默默地、一遍又一遍地、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,检查着自己手中那支沾满泥浆、枪管甚至还有些微烫手的自动步枪。
他卸下弹匣,拉动枪机,检查膛线,擦拭导气孔……动作机械、缓慢而一丝不苟。
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熟悉到骨子里的、近乎本能的 ritual,才能确认自己还真实地活着。
手脚还能听从使唤,才能将脑海中那些不断闪回、如同噩梦缠绕的恐怖画面——
那冲天而起的爆炸火球、那飞溅的灼热金属碎片、那如同死神镰刀般挥舞的加特林火舌、那舱门后隐约可见的、冷漠的敌方射手的身影……暂时地、强制性地从意识中驱赶出去。
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如同风化了千年的岩石,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、布满了血丝的眼眸深处。
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、属于困兽般的凶狠与暴戾,以及在那之下,更深层次的、如同被彻底掏空了一切的、虚无的疲惫。
罗小飞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瘫坐或依靠,他背对着众人,如同一尊沉默的哨兵雕像。
站在一块可以隐约眺望到来时方向、那片刚刚经历了地狱般洗礼的弯道区域的岩石边缘。
他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和背后谷地中依旧跳跃的火光映衬下,显得异常挺拔,像一根不肯弯曲的标枪。
却又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、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寂与沉重。
他手中紧握着的,不是那支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步枪,而是那部外表毫不起眼、涂层甚至有些磨损、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、浸满了无形信息的卫星电话。
冰凉的听筒紧紧地、几乎要嵌入骨骼般贴在他的耳朵上,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塑料外壳的冰冷质感。
听筒里面传来的,是黄雅琪那依旧平稳、冷静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“优雅”的声线。
正在清晰地、条理分明地、不容置疑地布置着下一步的接应安排、撤离路线细节、伤员转运优先级。
以及……最为关键的,后续的、“彻底”的“消毒”与“扫尾”流程。
“……接应小组会在三十分钟内,抵达坐标点delta与你们汇合,他们携带了全套野战手术设备、o型血血浆和强效抗生素。
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,包括与不明身份空中力量的遭遇、冲突,以及后续的‘意外’坠毁事件,会有统一的、经过严格审核的对外口径和事件报告模板下发。
你们需要做的,就是在抵达十七号安全屋后,七十二小时内,完成详细的任务过程记录。注意,是符合规范的、‘标准流程’记录。”
黄雅琪的声音顿了顿,仿佛在给对方消化的时间,又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重点,语气中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。
“所有个人的、超出既定情报范围的、未经证实的见闻与猜测,不属于记录范畴,也不允许在任何非正式渠道进行讨论。这一点,必须明确。明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