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琳放下西渠工程延误的报告,指尖在案角敲了一下。烛光映着她面前摊开的汛期损益清单,最上面那页边角有些发皱,像是被手反复捏过。她抬头对门外说:“召酉、戌。”
不多时,两人走入议事厅。酉走在前面,手里抱着一叠文书;戌紧随其后,手中握着记录册,眉头微锁。
“坐。”艾琳说。
两人落座。书记官已在侧旁备好笔墨。
“上回东六屯因信息不通,麦子泡了三天。”艾琳开口,“百姓等命令,结果收成少了四成。现在市集里有人哄抬米价,用碎布掺棉冒充新衣,若再不查,百姓不信的就不是天灾,是咱们管的事。”
酉翻开文书:“近十日,各地报来五起典型违规。北门粮市有商家将陈米染色当新米卖;南街药铺以草根冒充补气药材;城西三家布行联手压价,逼小商户关门;还有人囤积铁钉,等工务司急用时翻倍要价。”
戌补充:“我们查到两家商号私刻‘官许’印章,贴在货车上骗免税资格。已有三名外商因此被骗订金。”
艾琳问:“这些事多久了?”
“至少两个月。”戌答,“起初只是个别现象,最近半月集中爆发。海外通商开启后,货物往来频繁,监管没跟上。”
“所以有人觉得有机可乘。”艾琳点头,“你们三日内整理一份《市场行为负面清单》,列出哪些事绝对不能做,每一条都要配上处罚标准。找法务署一起拟稿。”
酉应下。
艾琳又说:“不能只靠官府盯着。市场大了,眼睛就得更多。”
话音刚落,门外侍从通报:“城南布行掌柜亥求见。”
“请进来。”
亥年近五十,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手里提着一个布包。他行礼后坐下,把布包放在膝上。
“我听说官府在查市集乱象。”他说,“我是做布的,三十年没换招牌。现在同行里有人拿劣质布染色当绸卖,价格压到一半。我们守规矩的,反倒没人上门。”
艾琳问: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监管别只罚小户。”亥声音沉稳,“我也知道查起来费人力,但若放任那些人横行,最后活下来的都是歪门邪道。良币被劣币挤走,这市集也就乱了。”
艾琳看着他:“你要的公平,正是我要的秩序。”
她转向酉:“明天起,成立‘商户监督联席会’。选一批像亥这样口碑好、经营久的商家,让他们参与日常巡查。发现问题直接报巡查司,查实后记功一次,可用作减税依据。”
亥一愣:“我们也能管?”
“不是管,是协查。”艾琳说,“你们懂行,一眼就能看出布料真假、秤头轻重。官府提供身份凭证,你们只负责上报,不执法。出了错,责任由巡查司担。”
亥低头想了想,点头:“我愿意干。”
艾琳又对酉说:“你牵头组建这个会,先从京城开始试点。每区选三人,三个月后评估效果。”
酉记下。
戌问道:“目前稽查人手不足,城乡集市加起来上百处,现有人员最多覆盖三成。”
“那就增编。”艾琳说,“但不能只靠人跑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案前写下三条指令:
第一,设立“商业巡查司”,专司市场稽查。酉任主官,戌副之,直属财政司管辖。
第二,推行“商户信用档案”。凡经查实虚假标价、以次充好、囤积居奇者,记入档案。一年内三次不良记录,取消所有税收优惠资格。
第三,开通民间举报通道。任何人发现违规,可向巡查司或驿站递交实名举报。查实后,罚金一半奖励举报人,另一半归入地方教育基金。
写完她回头:“从今往后,巡查司每日汇总各市集情况,重大问题当日直报我这里。所有处罚决定必须公示三日,接受复议。”
酉问:“若大商贾联合施压,或贿赂巡查员?”
“巡查员受贿,一经查实,终身不得任职,连带主管问责。”艾琳说,“每季度随机轮换辖区,防止勾结。另外,所有巡查记录必须加盖双印——一人执法,一人监督,缺一不可。”
戌提出:“能否引入账目抽查机制?有些商家低报销量逃税,同时低价倾销挤垮对手。”
“可以。”艾琳说,“从下月起,对年交易额超五千银币的商户,实行季度账目抽检。拒不配合者,视为自动放弃税收减免。”
亥听着,忽然打开布包,取出一块布料和一张纸。
“这是我昨天买的‘云锦’。”他把布摊在桌上,“手感粗糙,经纬松散。我剪了一角送去织坊验,这是普通麻布染色加印花,成本不到真云锦三分之一。这张是卖家开具的货单,盖着‘官许优税’章——可这章我没见过。”
戌接过细看:“印章样式仿造得很像,但边缘锯齿多了一个。”
艾琳拿起布料,手指搓了搓表面:“颜色已经开始掉。”
她对酉说:“把这个案子作为首例公开处理。查清源头,查封所有同批货物,吊销商户执照,列入黑名单三年内不得重新注册。罚金按售价十倍计算。”
“十倍?”戌有些迟疑,“以往最多三倍。”
“这次要立规矩。”艾琳说,“让人知道,骗百姓,就是挑战王国信用。”
酉点头:“我亲自督办。”
艾琳又说:“今晚就把《巡查司编制方案》和《商户信用档案管理办法》初稿拿出来。明早我要看到具体内容。”
两人领命退出。
亥也起身告辞。走到门口时,他停下:“您刚才说,良币不该被劣币挤走。这话……我记下了。”
艾琳没说话,只点了点头。
亥离开后,艾琳坐回案前,翻开新的册子。封面上写着《商业巡查司筹建草案》。她提笔写下第一条:**凡经查实以次充好、虚假标价者,首次警告并公示,第二次罚款三倍所得,第三次取消税收优惠资格并列入黑名单。**
她继续写第二条:**巡查司须建立双人核查制度,所有处罚决定需经两名以上巡查员签字确认,并留存影像记录。**
外面传来脚步声,一名侍从轻轻推门,送来一盏新烛。
艾琳头也没抬,只说:“放桌上。”
侍从放下烛台,退了出去。
她翻到下一页,写下第三条:**设立民间举报奖励机制,查实一起,奖励举报人半数罚金,七日内兑付。**
写完她停笔,看了看墙上的贸易路线图。海外航线已被红线标出,几艘小船符号停在港口位置。
她拿起朱笔,在地图下方空白处写下一句话:**商之本,在信。失信则市衰,市衰则国弱。**
然后合上草案,对外面说:“把这份文件送去法务署预审。另外,通知工务司,我要看南岭新井的施工进度表。”
书记官进来取走草案。
议事厅只剩艾琳一人。她仍坐在案前,便袍未换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。案上堆着几份新送来的市集巡查简报,最上面那份来自东城区,边角沾了一点墨迹,像是有人写字时不小心蹭到的。
她伸手拿过那份简报,翻开第一页。上面写着:“东城米市三家商户涉嫌合谋抬价,其中一家店主为财政司某文吏亲属,目前尚未采取行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