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琳放下手中的海外航程日志,指尖在案角轻敲了一下。她没有起身,也没有叫人准备礼服。窗外天色渐暗,议事厅内烛火被点亮,映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和几份未批的文书。
她抬起头,对门外说:“请午、未和申进来。”
不久三人走入议事厅。午走在前面,身穿官服,神情略显紧绷;未跟在后面,手里拿着一卷记录册;申穿着粗布衣裳,脚步有些迟疑,但站定后抬头看着艾琳,目光稳定。
“坐。”艾琳说。
三人依次落座。书记官已在侧旁备好笔墨,准备记录。
“今天召集你们,是为了总结前次暴雨灾害的应对情况。”艾琳开口,“这不是问责会,是改进会。我要知道哪里做得好,更要清楚哪里出了问题。”
午清了清嗓子:“北三郡堤坝提前加固,抢收完成率达到了九成。守备军和农政署配合顺畅,没有出现人员伤亡。这次应对整体上是成功的。”
艾琳看着他:“哪几个村子没来得及排水?”
“东六屯、南洼村、临渠里。”未翻开记录册,“这三个地方低洼,原有排水渠年久失修。临时调人疏通,但雨势太大,等队伍赶到时已经积水两日。”
“为什么不早调人?”艾琳问。
“调度令需要层层上报。”未答,“我报给午,午再报给您批复。等批文下来,时间已经过了。”
艾琳转向申:“你是从东六屯来的。你们什么时候接到通知?”
“雨开始下的时候才有人来喊。”申声音不高,但说得清楚,“之前没人来说要下雨,也没人让我们准备沙袋或抽水工具。粮仓有米,可路被淹了,运不过来。”
“那你们自己有没有想过挖沟排水?”艾琳问。
“想是想过,但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动。”申说,“以前有人私自改水道,被罚过。大家怕担责任,只能等上面命令。”
议事厅安静了几秒。
艾琳对书记官说:“记下来:第一,预警信息传递太慢;第二,基层无权做应急决定;第三,物资没提前放下去。”
她停顿一下:“现在我下令三件事。”
午微微皱眉,但没说话。
“第一,在各郡设立‘灾害哨站’,由农政署直管。今后只要气象司确认极端天气,哨站可不经上报,直接通知屯长组织疏散和抢收。”
未低头快速记下,嘴角微动。
“第二,制定《地方应急物资储备标准》。每个村必须常备沙袋、水泵、干粮。每年春耕后核查一次,缺一项扣当年赋税减免额度。”
申眼睛亮了一下。
“第三,建立‘气象—通讯—执行’联动机制。预警确认后,两小时内必须传到最基层屯长手中。传不到,追责通讯官。”
午终于开口:“可这样会不会太急?万一误报,百姓白忙一场?”
“比起等雨落下才行动,宁可多忙一次。”艾琳说,“我们不能每次都靠运气抢出九成收成。下一回要是九成也保不住呢?”
未点头:“我在南洼村看到,有些老人不愿走。他们说以前没这么紧张,觉得官府小题大做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看见变化。”艾琳说,“哨站建起来后,每月做一次演练。让百姓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。不是靠听命令活着,是靠反应活着。”
申忽然说:“我们村有个老木匠,会做简易水车。如果早知道要用,他能带人赶制几台。”
艾琳看着他:“那你回去就告诉他,让他把图纸画出来。工务司会收,合格的列入应急设备清单,每台补贴三银币。”
申愣了一下,随即用力点头。
“还有别的问题吗?”艾琳问。
未翻了一页记录:“护田队的人手不够。这次临时抽调青壮,很多人不懂怎么固堤。以后能不能培训一批固定人员?”
“可以。”艾琳说,“从明年起,每村选两名青年参加农政署培训,学水利基础、灾情判断和简单工程。回来算半个公职,每月领半薪。”
午低声说:“这要增编,财政司那边……”
“教育革新都列进国本项了,救灾更不能省。”艾琳打断,“你回去拟个预算草案,三天内交给我。”
午闭了嘴。
艾琳看向书记官:“刚才说的三条命令,立刻写成条令草稿。明日下发各郡试行三个月。期间收集反馈,三个月后修订正式条例。”
书记官应声记录。
“散会前还有一事。”艾琳拿出一份文书,“这是西渠老坝裂缝的修补报告。上次派守备军协助转移群众是对的,但这类险点不能等到裂了才修。”
她将文书递给未:“你带人重新排查所有主渠、老坝、高坡田埂。列出高危段,十日内报上来。我会申请专项修缮款。”
未接过文书:“明白。”
艾琳站起身:“灾害不会挑时候来。我们能做的,就是让每一次损失都变成下一次的准备。”
众人起身行礼。
午走前犹豫了一下:“您刚才说的哨站……要不要先试点?”
“不必。”艾琳说,“这次东六屯的麦子泡了三天,减产四成。这种代价,够买十个哨站了。”
午没再说话,低头退出。
未和申随后离开。书记官收起记录纸,准备誊抄。
艾琳坐回案前,翻开一本新的册子。封面上写着《地方应急条例草案》。她提笔写下第一条:**极端天气确认后,灾害哨站有权直接启动基层响应程序,无需等待上级指令。**
烛火晃了一下。
她继续写第二条:**每村须设应急物资存放点,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沙袋二十个、手动水泵一台、压缩干粮五十份,每年春季由郡级农政官查验。**
外面传来脚步声,一名侍从轻轻推门,送来一盏新烛。
艾琳头也没抬,只说:“放桌上。”
侍从放下烛台,退了出去。
她翻到下一页,写下第三条:**气象司发布红色预警后,信息须在两小时内送达最基层屯长,并由通讯官签字确认。延误者,降一级职等。**
写完她停笔,看了看墙上的地图。北三郡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,旁边标着三个小点——那是东六屯、南洼村和临渠里。
她拿起朱笔,在地图边缘空白处写下一句话:**灾不可避,患可防。治国如织网,疏处必补,弱处当强。**
然后合上草案,对外面说:“把这份文件送去法务署预审。另外,通知工务司,明天我要看南岭新井的施工进度表。”
书记官进来取走草案。
议事厅只剩艾琳一人。她仍坐在案前,便袍未换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。案上堆着几份新送来的汛期损益清单,最上面那份来自西渠管理所,边角有些潮湿,像是被人握久了出汗浸湿的。
她伸手拿过那份清单,翻开第一页。上面写着:“西渠第七段加固工程,预计工期十八日,现因石材运输延误,恐延期五日至七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