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冲进晒场,手里挥着那张县衙告示,话还没说完,村东头就传来急促的喊声。几个男人从田里跑回来,裤腿卷到膝盖,脸上全是汗。
“井泵坏了!”
麦穗抬头,手里的炭笔停在竹简边缘。她把笔放进鹿皮囊,起身就往村东走。阿禾紧跟着她,路上捡了块扁石片揣进袖口。赵德拄着铜杖,慢一步跟在后面。
井台边已经围了一圈人。那台深井泵是去年集资请铁匠打的,铁轴连着曲柄,靠人力踩踏提水。现在轴断了半截,卡在木架里,动不了。
一个老农蹲下看了会儿,直起腰说:“断得齐整,像是用久了撑不住。城里铁匠要三天后才来。”
“等不得。”麦穗低声说。她弯腰摸了摸断裂处,指腹蹭过茬口,又抬头看天。太阳压着山脊,田里的土开始发白。二十亩粟苗刚抽穗,再干两天就得枯。
有人小声嘀咕:“早说挖浅井省事,偏要打深井,如今卡在这儿。”
麦穗没理这话。她退后几步,目光扫过井台四周,最后落在村口那辆破牛车上。车轮歪斜,车辕裂了缝, дaвho没人用,只当柴堆支着。
她走过去,伸手推了推轮子。木辐条还结实,只是外圈磨薄了些。
“能拆。”她说。
阿禾走到她身边。麦穗从囊中取出炭笔,在一块陶片上画起来。线条简单,一个轮,一根轴,几道斜板钉在轮缘上,下方引水渠画成坡道。
“水流下来,推轮子转。”她指着图,“轮子带轴,轴连竹管上的拨片,一下一下抽水,不用人踩。”
阿禾盯着图看了一会儿,皱眉:“木轴转得快,容易晃,接头得稳。”
“用硬木做轴心,外面缠牛皮绳,韧些。”麦穗说,“车轮当水扇,车辕劈开做支架。咱们自己装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。有人摇头:“木头能比铁好使?”
麦穗不答。她转身拿起斧头,走到破车前,一斧砍下车辕连接处。木屑飞溅,咔的一声,榫头松了。
她放下斧头,扶住车轮边缘:“这轮子弧度迎水,比平叶省力。不信,试试看。”
她招呼两个年轻妇人,把轮子抬到引流沟口。沟是去年修的,从溪边引水浇菜园。她把轮子架在出水口,水流冲上斜板,轮子晃了晃,慢慢转了起来。
一圈,两圈,越来越顺。
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。
赵德一直站在井台旁,没说话。这时他走过来,把手里的铜杖插进泥里,弯腰拾起一块带榫眼的木板,递给麦穗:“这个,能当底座。”
麦穗接过,点头。她把木板翻了面,用炭笔标出钻孔位置:“中间凿圆眼,两边留耳,固定轴脚。”
阿禾立刻蹲下,拿小刀比划尺寸。她从袖口抽出石片,在另一块陶片上刻字记录:轴长三尺二寸,直径四寸,扇叶八片,每片宽七寸。
“还得找两根硬木当主轴。”她说。
麦穗指了指祠堂边那棵枯死的老槐树。树倒了半年,没人动,怕犯忌。但她知道,赵德昨夜送来的那袋粟米,说明他心里已有松动。
她走过去,拍了拍树干:“树死了,留着占地。锯开能用。”
没人反对。
当天下午,男人们锯树,女人们削板。麦穗亲自凿轴孔,手指磨得发红。阿禾带着几个识字的妇人,按尺寸分派任务,谁负责刮轴面,谁绑皮绳,谁接竹管。
天黑前,部件都备齐了。主轴架在井台两侧的石墩上,水轮装在引流沟出口,竹管从井底通上来,末端接了个带拨片的木盒,只要轴转,拨片就能上下抽动。
第一遍试装完,麦穗让阿禾记下各处间隙。她发现轴尾晃动大,便命人加了块楔形木垫进去,再用麻绳捆牢。
夜里下了点雨。土路湿滑,几个人冒雨守在井台,拿油布盖住机件。麦穗蹲在竹管出口,伸手接水。滴得很慢,几乎不成线。
她抬头看水轮。转得吃力,扇叶角度太直,水冲上去就散开,推力不够。
“调角度。”她说。
阿禾拿来小锤和木楔。她们把每片扇叶底部垫高一指,重新固定。又在轴与支架之间抹了混着陶粉的动物油脂,减少摩擦。
第二天一早,雨停了。溪水涨了些。麦穗让人打开上游闸口,水流加大。
水冲上斜板,水轮先慢后快,转了起来。
轴跟着转,拨片开始上下运动。井底的竹管发出噗噗声,接着,一股清水从出水口喷了出来。
先是细流,随后变粗,稳稳地流入旁边的沟渠。
田里的人听见动静,纷纷跑过来。看到水顺着垄沟往前走,有人喊了一声:“活了!”
人群挤到井台边,有人大笑,有人拍腿,有个老农蹲下捧了口水喝,咧嘴说:“清的!”
阿禾站在田埂上,手里捏着那块陶片,正用炭笔写“初流水速,每刻十桶”。她袖口沾着油泥,额头都是汗。
麦穗没笑。她拿着一根带刻度的竹竿,插进新挖的量水槽里。水位升到第三格,她记下时间,又去看轴的转动情况。
赵德站在渠转弯处,伸手探进水流。水过手腕,凉而有力。他站了一会儿,弯腰把插在泥里的铜杖拔出来,拂掉泥土,重新系回腰间。那杖头上挂着的小铁犁模型,被水汽浸得发暗。
中午时,水已灌满三亩地。麦穗让人轮班看着机器,自己回到讲案前。她打开木匣,取出一片空白竹简,开始画第二版图纸。
“这次用双层扇叶,”她对阿禾说,“外层窄,内层宽,能多存水力。”
阿禾点头,把刚才记的数据念给她听。
太阳偏西,田里的土不再发白。新装的水轮机还在转,声音不大,像风吹过林梢。水流顺着沟渠,一路向南,淌进干渴的田垄。
麦穗站在井台边,裤腿沾着泥,左腕的艾草绳被水浸透,颜色变深。她手里握着竹竿,正低头看量水槽里的刻度。
远处,一个孩子跑过田埂,手里挥着半块蒸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