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女连连附和:“对对对,是《上林赋》……”
……
皇城,宣武门,
天际刚露微光,门下百官已静候多时。
荣国府新封五品员外郎的贾政,终获上朝资格,亦列队其中。
虽官阶低微,需立于殿外,但周遭官员无人敢轻视于他。
贾家虽无出众男儿,却养出个极好的女儿,嫁入皇家成了贵妃。
“国丈大人,别来无恙。”
户部赵主事领着几名同僚,满面春风地上前与贾政寒暄。
“昨日下官去衙门寻您,听闻您匆匆策马回府,可是府上有事?若有需要,尽管吩咐。”
贾政含蓄一笑,拱手道:“劳大人挂念,家中一切安好,多谢关怀。”
赵主事捋须笑道:“国丈大人何必如此客气。”
他四下张望,见无人注意,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贾政,“这是省亲别院的预算,若按标注之处节省,少说能省下十万两。”
“此事还望国丈莫要声张,免得旁人以为户部徇私。”
贾政目光一亮,迅速将文书收入袖中,“有劳赵大人费心,改日务必赏光寒舍,容我设宴答谢。”
“好说,好说。”
户部官员纷纷向贾政问好,其余六部官员也不甘落后,纷纷围上前来嘘寒问暖。
京城许久未有喜事,贾家因元春封妃重获圣眷,众官自然争相结交。贾政素来爱惜颜面,对此自是欣然受之。
“安京侯到!”
人群中一声高呼,原本喧嚷的百官顿时噤声,纷纷回头张望。
贾政与身旁众人亦不例外,齐齐望向那顶素色轿子。轿前旗幡金字夺目,赫然绣着一个“岳”字。
轿帘掀起,一双白底朝靴踏出,随后走出一位身着绯袍、腰悬御剑的男子。
他面容刚毅,气度威严,竟令一些官员不自觉地低下头。即便他尚无显赫官衔,这份威势却已令人屏息。
他缓步走过百官身侧,众人皆默然不语。虽有心攀附,却惧其凶名。
南下途中,但凡作奸犯科者,皆被他连根拔起,满门诛灭。即便是甄家这等豪门,或是权倾朝野的安相,亦难逃一死。
满朝文武,又有几人经得起查?
“二老爷?”
岳山忽然在贾政面前驻足,众人目光再度聚焦而来。
原本围在贾政身边的官员纷纷退开。
贾政顿觉面上发烫,连忙行礼道:“侯爷折煞下官了,唤我存周便是。”
岳山微微一笑:“这如何使得?岂非乱了辈分?”
“您毕竟是玉儿的舅父,我若与您平辈相称,岂不冒犯?”
“您不也称林如海为兄么?”
贾政额头沁出细密汗珠,不敢直视岳山,连连摆手道:折煞下官了,怎敢与侯爷论辈分。
岳山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也罢,随你心意。本侯要多谢存周兄在府上照拂玉儿,原想着再去荣国府走一遭......
再去?
贾政先是一愣,随即堆起笑容:侯爷折煞下官了。听闻侯爷新迁府邸,该是贾某登门道贺才是。
平日面对其他官员时,贾政总以国丈自居,谈笑风生。可此刻在岳山面前,却恭敬得判若两人,生怕触怒这位权贵的心思都写在脸上。
岳山本欲借机敲打他们苛待黛玉之事,却寻不着由头发作。
听玉儿说老太太身子欠安,做晚辈的理当探望。
贾政暗自叫苦:老太太听闻你晋爵的消息就吐血昏厥,若真见了面还得了?忙不迭岔开话头:侯爷有心了。家母正在静养,实在不便见客。
说来前日玉儿入府又生事端,都怪犬子不懂事。下官已严加管教,还望侯爷海涵。
情急之下,贾政只得搬出宝玉来转移话题。
这招果然奏效,岳山接话道:宝玉本性不坏,只是太过离经叛道。这般年纪本该进学从军,却整日厮混内帷,如何知晓民间疾苦?
棍棒教育终非长久之计,存周兄该另寻良方。
贾政赧然道:犬子顽劣,哪及侯爷经世之才。终日沉溺脂粉堆里,不学无术,实在不成体统。
岳山摇头笑道:终究是娇纵太过。我倒有个主意,不知存周兄可愿一试?
贾政眼前一亮,拱手道:若能令逆子改过向学,侯爷便是贾家恩人。
非是本侯越俎代庖,只是给存周兄出个主意。
请侯爷明示。
宝玉年岁已到婚配之时。何不为他择门好亲事?成家之后自有贤内助督促他向学立业,岂不比棍棒管教更见效?
贾政苦笑:侯爷高见。只是家宅不宁,一时难觅良配。
依侯爷看,薛家宝钗可配得上犬子?
贾政想起王夫人先前的暗示,试探着询问岳山的意思。
他并非不知薛宝钗一直随侍岳山左右,只是这姑娘既无正式名分,也不见与岳山有何逾矩之举。如今林黛玉与岳山的婚事都已定下,薛宝钗更无可能了。
若能将薛宝钗许给岳家,借此攀附岳山,倒也不错。
贾政心中盘算的正是这一层。
他本不信这年轻有为的侯爷真如传言那般荒淫无度,但凡女子进了安京侯府,便再无脱身之日。
可偏偏事与愿违,岳山虽非色中饿鬼,却也绝无将身边人拱手相让的道理。
岳山眉梢微扬,怒极反笑。
“贾家胆子不小,不敢打林黛玉的主意,倒盯上薛宝钗了?若叫他们见了薛宝琴,岂不是连她也要算计?见着个姑娘就想塞给贾宝玉,他也配?”
他神色自若,揽过贾政肩膀,低声道:“既然存周兄直言不讳,我也不妨明说。宝姑娘随我多年,劳苦功高,又与玉儿情同姐妹,岂能让她另嫁他人?若误了侯府事务,谁来担待?”
“纵使她不嫁人,安京侯府也必有她一席之地。”
贾政暗叹,看来关于安京侯的传闻,并非空穴来风。
“不过,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,正可许给府上宝玉。”
贾政堆起笑容,低声问:“能被侯爷看中,必是极好的,不知是哪家千金?”
“既敢打我内宅的主意,就别怪我无情了。”
岳山点头笑道:“说来存周兄或许也认得,正是与薛家同为皇商的夏家。夏家老爷早逝,只余孤儿寡母支撑家业,其女才貌双全,素有贤名。”
“宝姑娘曾提过,夏家 外柔内刚,治家之能不在她之下。”
贾政讶然:“侯爷说的可是城外那片花田的夏家?专供内务府花卉的?”
“正是。”
贾政苦笑:“犬子性情软弱,若娶个强势女子……”
“此言差矣。宝玉性子阴柔,正需刚强女子持家,阴阳相济,岂非天作之合?”
“可夏家终究是商贾,我国公府……”
岳山面露不耐,松开贾政,拂袖道:“国公府又如何?别以为我不知道,荣国府修省亲别院,如今账上怕是亏空不小吧?”
“若有夏家财力支持,莫说修园子,就连园中花木,都能用上 的规格。”
“再者,若非国公府的门第,人家还未必肯答应。这世道,有钱有势才叫人高看,空有名头可不行。”
贾政似懂非懂,拱手道:“多谢侯爷指点,今日回府便差人去打听。”
“好好好,不必客气。终究是为了孩子,此事宜早不宜迟,若被旁人盯上她们母女的万贯家财,哪里还轮得到荣国府插手?”
“侯爷说得极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宫门内走出一名宦官,目光一扫,见到岳山时顿时面露喜色,快步上前。
他全然未将国丈贾政放在眼里,只对岳山恭敬道:“侯爷,稍后请您立于队列前方,陛下将在朝堂上宣读封赏旨意。”
岳山微微颔首,“有劳公公传话。”
撇下贾政,岳山随宦官行至宣德门下,列于众臣之前。
抬眼望去,右丞相柴朴、参知政事东方治等人皆在,皆是岳山旧识。
众人立于城门楼下,彼此心照不宣,只略略点头致意。
另一侧,北静郡王率领四王八公一脉的勋贵子弟静立,其中不少曾参与北京保卫战,受过岳山恩惠,此时纷纷默默拱手行礼。
岳山亦遥遥还礼,姿态谦逊。
忽然,羽林卫长枪交错,发出刺耳铮鸣。
“侯爷,依律身携兵刃者不得入太和殿,请将宝剑交由我等暂管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侧目,低声议论纷纷。
“果然来了……安京侯功高震主,陛下这是要在礼制上压他一头。”
“飞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自古如此,安京侯亦难逃此劫。”
御史言官们更是目光灼灼,暗自揣测圣意,试图从中谋利。
言官可风闻奏事,无论真假皆可弹劾百官,既是 制衡朝臣的利器,亦是党争之刃。若能扳倒岳山这般重臣,便是大功一件。
宦官见状,脸色骤变:“糊涂!此乃陛下钦赐尚方宝剑,准岳侯爷在外先斩后奏,尔等竟当是寻常佩剑?”
东方治悄然上前,低声提醒:“岳侯爷,慎行。”
即便不回头,岳山亦知身后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