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行新政,富国强兵,乃他与隆佑帝共同夙愿。岳山不信昨日尚且推心置腹的君王,今日便会翻脸无情。
隆佑帝,绝非反复无常之君。
岳山坦然解下宝剑,双手托举,对羽林卫道:“此剑自南下之日起,从未离身,亦未交予他人。今日若交由你们保管,恐有不妥。不如容我捧入朝堂,亲手奉还陛下,如何?”
字字铿锵,威势逼人。羽林卫一时不敢决断,皆垂首默然。
宦官怒目圆睁,厉声呵斥道:尔等胆大包天!若教陛下知晓今日之事,定要治你们个欺君之罪!侯爷仁慈体恤,你们竟敢不识抬举!咱家这就去禀报夏总管!
岳山抬手拦住暴怒的宦官,防止他闯进宫门告状,将事态扩大难以收拾。
公公息怒,他们也有苦衷。不如让我直接面圣,请陛下圣裁。
岳山昂首迈入宫门,文武百官紧随其后。
唯有站在前列的官员能看清这一幕,隐约听见前方争执之声。
右丞相柴朴侧目望向身旁气定神闲的北静王,见他正仰望着宫墙出神,不禁微微摇头。
这下可热闹了......
后排官员纷纷交头接耳,皆是这般想法。
......
荣国府,荣庆堂后佛庵,
昔日诵经礼佛之地,如今已无妙玉师徒踪影。她们迁往安京侯府后,此处本应空置,现却成了贾母养病之所。
府中上下皆传老太太需要静养,不便打扰。
但贴身丫鬟鸳鸯、琥珀心知肚明,贾母分明是被贾赦、贾政软禁于此。
藤椅上的贾母面色枯黄,神情萎靡。
鸳鸯轻摇团扇,与琥珀相视一眼,俱是心疼。昔日 荣国府的老封君,如今被困在这方寸之地,连膳食都要他人送来,不得自由取用。
这般境遇,对自幼养尊处优的史家嫡女、一品诰命而言,实难承受。
贾母怒视苍穹,喃喃咒骂:不孝子孙,迟早要遭报应!贾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,且看你们把这国公府糟践成什么模样!
早膳时分,院门轻响。
鸳鸯开门,见王夫人提着食盒立于门外。
二太太?您这是......
王夫人赔着笑脸递过食盒,探头问道:老祖宗可醒了?
鸳鸯回首望了一眼:还歇着呢。
王夫人搓着手:那我再等等。
外头是谁?
贾母的声音从内传来,王夫人连忙推门而入:媳妇来给老祖宗请安。
贾母抬眼望去,脸上毫不掩饰嫌恶之色:你来作甚?看老婆子笑话?
王夫人局促不安:老祖宗说哪里话,我们哪敢啊?
她夺过鸳鸯手中食盒,快步上前:老祖宗待我们恩重如山,老爷和我都记在心里。将您安置在此是大房的主意,我们实在拗不过。
如今贾赦把三春都送去安京侯府讨好,依媳妇看......
什么!
贾母拍案而起,怒不可遏: 之尤!简直辱没贾氏门楣!
王夫人愁眉不展地叹息道:安京侯府的势力,如今的贾府难以抗衡。眼下只能等老太太出面,再从长计议了。
贾母微微睁眼,惊讶道:哦?你有主意?
贾府向来是谁得贾母欢心,谁就能在府中说得上话。
王夫人所在的二房,因子女众多,又生了贾珠、贾宝玉,深得贾母宠爱,在府中占尽优势,将贾赦挤到了东路院。
如今贾赦却打破规矩,借着安京侯府的威势,把定规矩的贾母都赶走了,让王夫人之前的盘算全都落空。
王夫人岂能甘心。
她来找贾母,不仅是为了表明立场,更是想请老太太重新主事,恢复旧制。
这对王夫人和贾母而言,利益是一致的。
见贾母面露疑色,王夫人恳切道:老太太一时没想明白,我这法子其实不难。
如今荣国府在外就靠大姑娘撑着。等省亲园子建好,大姑娘回府,见老太太独居在这佛堂,岂不要治他们不孝之罪?
谅他们也不敢一直怠慢老太太。
老太太放心,让您回荣庆堂,只需大姑娘一封家书。大姑娘从小由老太太抚养,比跟我这生母还亲,心自然向着老太太。
贾母长叹一声,缓缓坐起,摇头感慨:我这老骨头,什么时候也要看晚辈脸色了?
她抬眼时已红了眼眶,拉着王夫人的手道:你说得对,他们再不孝,大姑娘定会为我做主。
看我住在这冷清地方,大姑娘岂能不问?到时候,就算他们抬轿来请,我也没那么容易回去!
王夫人连连称是:正是这个理。只是眼下有件事关大姑娘,还得请老太太拿个主意。
贾母诧异道:如今还有什么事要我这老婆子做主?
王夫人收起笑容,哀声道:我怎敢戏弄老太太。这些年皇上推行新政,贾府进项大减,全靠些赏赐和微薄俸禄度日,如今又修这园子,实在是入不敷出啊。
她抹着眼泪诉苦:以往都是我硬撑着,连嫁妆都贴进去买石料雇工匠了。
贾母吃惊道:竟到这地步了?
沉吟片刻,贾母转头吩咐:鸳鸯,去我房里取几件嫁妆来,给二太太换了银子贴补园子用。
鸳鸯跪在一旁,柔声劝道:“老太太,那些可都是您的私房宝贝,平日连碰都舍不得碰的。哪一件不是早年收来的稀罕物,比金子还贵重呢。”
一听比金子还贵重,王夫人心里愈发欢喜,又劝道:“老太太,您最清楚元春的性子,她从宫里捎回来的家信,给您可比给我这个亲娘还勤呢。”
“是了,是有这么回事。”
贾母抬起头,皱眉瞧着默默垂泪的鸳鸯,敲了敲扶手怒道:“还愣着做什么?我主意已定,这是元春的大事,耽误不得!”
鸳鸯却纹丝不动,头一回违逆了贾母。
她抹着泪,仍跪着不起身,“老太太,这私房动不得啊。贾史两家当年给您撑门面的嫁妆,怎能当了换银子?银子花完了,体面何在?往后谁还敬重老太太?”
王夫人暗暗瞪了鸳鸯一眼,又堆起笑脸劝贾母:“老太太,咱们府里再好的东西,能比得上宫里的?等元春在宫里站稳脚跟,这些东西再置办回来就是了,还愁没有更好的?”
贾母连连点头,“正是这个理。”
再看鸳鸯时,已满脸不耐,“你这丫头,犯起倔来,九头牛都拉不回。琥珀、琉璃,你们去取。”
琥珀心疼地看了眼伏地不起的鸳鸯,却不敢违命,上前行礼道:“回老太太,那屋的钥匙不在我们这儿。”
贾母瞪向鸳鸯,“你不去也罢,快把钥匙交出来!”
鸳鸯死死攥着荷包不肯松手,泪流满面道:“老太太,求您再想想,这私房真的动不得啊!”
王夫人气得咬牙,扫了眼周围的小丫鬟:“都傻站着干什么?搜她的身!”
这话正合贾母心意,众丫鬟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从鸳鸯怀里抢出钥匙。
鸳鸯被推搡得衣衫破损,狼狈不堪。
不知谁手快,一把扯下她发间银簪,青丝散乱,虽遮住了泪痕斑驳的脸,却活像个疯妇。
贾母叹道:“自作孽,落得这般田地。”
……
“林姑娘,到了。”
马车稳稳停住,外头一声通报,小丫头们便急不可待地掀起了轿帘。
“呀,这就是秦王府?往后咱们就住这儿了?”
外头响起阵阵惊叹。待林黛玉下车,才知她们在惊呼什么。
五扇朱漆大门巍然矗立,门前十六柄画戟森然排列,一对青石狮怒目卷鬃,威仪凛凛。数十名护院齐力才推开大门,迈过门槛,方见别有洞天。
秦王府分三路格局,中路由仪门直通七楹正殿。
金丝楠木大殿矗立高台,九只脊兽昂首,垂脊瓦当铸着弓戈戟纹。殿前青砖刻山河社稷图,拾级而上,如临九州之巅。殿门洞开,远远可见九根蟠龙柱巍然屹立,龙睛嵌着波斯红宝石,通体金漆,光华夺目。
这般景象,连小姑娘们都看得痴了。
此处原是秦王旧邸,乃皇家御苑,秦王身为最有权势的皇子,宅邸自然极尽奢华,占地广阔。
秦王麾下八百亲兵驻守府中,处处透着肃杀之气,令随行的姑娘们心生畏惧,不敢随意走动。
众女皆规规矩矩跟在林黛玉身后,随她一同前行。
林姑娘,这府邸宏大,容易迷路。不如由我带路,先送诸位去内院,外头的事交给我们打理即可。
贾芸恭敬行礼,难掩兴奋之色。
林黛玉掩唇轻笑:也好。外院陈设不必更动,此处乃天子故邸,自有专人照料。只需将岳大哥常用之物安置在正殿几间屋内,会客厅与书房也需留心,莫要损坏物件,也当心自身。
贾芸连连点头:是,谨遵姑娘吩咐。
直起身时,他忍不住挠头暗想:我跟随老爷多年,眼见姑娘与老爷情投意合,却仍以林姑娘相称,未免生分。如今姑娘主持中馈的气度越发沉稳,身后这群丫头都被镇住,再这般称呼实在不妥。
芸管家?为何还不引路?
林黛玉出声询问,贾芸连忙回神:姑娘恕罪,一时走神,请随我来。
林黛玉回首对身后众女道:都跟紧了。这般大的园子,若走散了可不好寻人。
左侧通道直通内院二门。
虽称二门,实则是入府后经过的第三道门户。汉白玉砌成的垂花拱门后,是回字形穿山游廊。影壁上镌刻的并非寻常花鸟,而是诗词兵策,既可怡情,亦能发人深省。
廊外芭蕉葱郁,廊角高悬四季花神绢灯。灯影摇曳间,恍若画中仕女款款而行。此刻,正有一群如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少女穿行廊间。
史湘云自入府便四下张望,恨不能将景致尽收眼底,与记忆中的荣国府相较。
林姐姐,此处比荣国府宏伟多了,单是前厅就比荣禧堂大上数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