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还未大亮,只透进一层蒙蒙的青灰色。
兰策是在一阵压抑不住、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惊醒的。
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痛,胸腹间闷胀绞痛,咳得他浑身发颤,蜷缩起来。
几乎是同时,睡在他外侧的钟悠扬和中间的岳灵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“策儿!” 钟悠扬低呼一声,立刻翻身坐起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他伸手想去拍抚兰策的背,又怕自己手重,悬在半空。目光触及兰策咳得煞白、冷汗涔涔的小脸,还有那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,心疼得发紧。
岳灵的反应更直接,她几乎是扑过去,将咳得发抖的兰策半揽进怀里,一只手慌乱又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,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和满满的心疼,“宝宝,宝宝不咳了,不难受了,娘在这里……”
钟悠扬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焦灼,迅速下床。桌上放着昨夜备好的温水,他伸手一摸,瓷壶冰凉。
他眉头都没皱一下,掌心覆上壶身,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催动,不过片刻,壶壁便泛起温热的白汽。他倒了一杯温度恰好的水,转身回到床边。
“来,先喝点水,润润喉。” 他将杯子递给岳灵。
岳灵立刻接过,小心翼翼地凑到兰策唇边,“宝宝,喝水,喝了就不咳了。”
兰策咳得眼前发黑,好不容易稍稍缓过一口气,苍白着脸,先看了看满眼焦急疼惜的岳灵,又抬眼看向床前眉头紧锁、却维持镇定的钟悠扬。他抿了抿干裂的唇,喉结滚动,却没立刻张口。
岳灵举着杯子,耐心地等着,眼神纯粹而坚定。
钟悠扬看着儿子那倔强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依赖的眼神,心软得一塌糊涂,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更柔,“喝吧,水里放了点舒缓的药,喝了会舒服些。”
兰策这才微微低头,就着岳灵的手,小口小口地将温水咽了下去。水中确实有一丝极淡的药草清甜,滑过灼痛的喉咙,带来些许清凉与舒缓,胸肺间的窒闷感也略微减轻。他无力地靠回岳灵肩头,急促地喘息着,额发被冷汗浸湿,贴在光洁的额角。
明明,他与这对血脉相连的父母,正式相认不过一夜,甚至那个称呼他都未曾真正叫出口。
可血缘的纽带,仿佛有魔力。
他依旧没有叫出那个字,只是闭着眼,依赖地靠着。
岳灵却已经接收到他无声的接纳,高兴得眼圈微红,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,让兰策靠得更舒服些,手臂环着他,轻哼着歌,似在哄睡。
钟悠扬站在床边,看着相偎的母子,眼底涌起温热的潮意。他伸手,揉了揉兰策汗湿的头发,“不急,咱们慢慢来。日子长着呢。”
为了避开可能的追踪,他们并未在此处宅院久留。简单用了些早饭后,一行人便准备启程。
上车前,钟悠扬对兰策低声道,“再赶一天路,估计明日午前,我们能到青川渡口。武敬和孟语娇会在那里接应我们。等汇合之后,我们就换船南下,彻底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
武敬、孟语娇……
听到离开二字,兰策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怅然,京城、王府、过往二十年的恩怨纠缠……
仿佛都要被抛在身后了。
可那里,终究还有他放不下的人和事,哪怕只剩怨恨与不甘。
钟悠扬看出他眉宇间那抹极淡的落寞,以为他仍念着报仇之事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放心吧,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先养好身子,来日方长。”
兰策抬眸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没再多言,只低低应了一声,“嗯。”
马车再次出发。或许是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环境,或许是钟悠扬准备的汤药确实对症,也或许是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稍稍松懈,兰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比前两日舒服了许多。
腹内持续的绞痛减弱了,虽然依旧虚弱,但至少不再时时刻刻被剧痛折磨。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与伤痛消耗巨大,马车规律的摇晃中,刚吃过东西没多久,倦意便再次袭来,他靠着车壁,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。
这一觉睡得比前几日都沉,直到下午天色开始转暗,他才悠悠转醒。睁开眼,车窗外已是一片暮色苍茫。
车队并未赶夜路,而是寻了一处废弃的破庙暂作歇脚。破庙年久失修,门扉歪斜,但后院尚有几间还算完整的厢房。
手下人手脚麻利地迅速打扫出一间最干净的,铺上带来的被褥,燃起小小的火盆,勉强可以抵御夜寒。
依旧是他们三人一间房。钟悠扬安置好他们,便出去与手下商议明日的行程和警戒安排。
厢房内,兰策喝了今日的汤药,坐在一张掉漆的方凳上。岳灵拿着把木梳,站在他身后,极轻、极慢地梳理着他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。
她的动作有些生疏,却异常认真专注,仿佛给兰策梳头发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。
烛火在破旧的窗台上摇曳,映着一站一坐的母子身影,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影子。两人都没有说话,房间里只有木梳滑过发丝的细微声响,以及火盆里炭火偶尔的噼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