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煜雪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这血……是兰策咳出来的?
还是……
“父王,” 兰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他并未跟进来,只是站在门边,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猜测,“兰策在京城多年,虽然后来,但他从前交友广阔,难免有些我们不知的势力或故旧。此番劫人,或许……”
兰煜雪抬眸,与顾清风快速交换一个眼神,微微偏头,隔着门框,目光沉沉地看向兰灏,烛火在他眼中跳跃,看不清具体情绪。
半晌,他声音低沉,“兰灏,此事不用你管你且下去休息吧。”
兰灏心头一跳,面上却愈发恭谨,“父王,那儿臣,就先退下了。”
他躬身行礼,转身离去时,眼底掠过一丝阴翳。
待他离开,兰煜雪这才下令,“来人,把承影给我叫回来,其他人加派人手,扩大搜索范围。京城内外,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。”
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一下,才吐出后半句,“……活要见人,死……要他们陪葬。”
“是!”
屋内只剩下兰煜雪与顾清风两人。
顾清风慢慢走到矮几旁,拾起那块染血的布巾,冰凉的触感和暗沉的颜色让他指尖微微痉挛。
他闭上眼,复又睁开,眼底的挣扎与痛楚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取代。他看向兰煜雪,声音平静,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重量,
“四师弟,我想,找到他后就不回来了,我要带他走。”
兰煜雪身体一僵,缓缓转过身,目光复杂地看着顾清风,“……走?去哪儿?回山上?”
他声音放轻,“他的身份,师父在天之灵,你如何交代?同门面前,又当如何自处?”
顾清风沉默片刻,才道,“我会,向师父请罪。所有罪责,我一力承担。若他们,不愿见他,我便,带他离开,寻一处安静所在。”
“离开?” 兰煜雪重复了一遍,他走近两步,压低声音,“大师兄!你带他离开?你不是恨他吗?这中间还隔着数条人命!你能放下,能宽容?”
“是。”
“!!!可他自己呢?他那性子,经历了这些,你觉得,他还会愿意跟你走吗?他还会信你吗?”
顾清风瞳孔微微放大,清冷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,混合着痛楚与迷茫。
他握紧手中染血的布巾,“他会同意的。”
兰煜雪看着自己这位一向冷静自持、此刻却显出罕见脆弱与执拗的师兄,心中五味杂陈。
叹了口气,“不语和惊鸿已经带着陈厌的遗体回山安葬了。此事,也需得他们同意才行。否则,即便你带他回去,山上,又如何能待得安生?”
顾清风知道,前路艰难,荆棘遍布,但他,“天大,地大,总有容身之地。”
“好吧,先找到他再说。”
天将方亮未亮,书房内烛火已燃至尽头,光线昏昧。紧闭的门扉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,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闪入,又迅速将门掩上。
黑影在书案前单膝跪地,姿态恭谨利落,却无寻常仆役的畏缩,只有训练有素的精悍与沉默。
兰煜雪并未抬眼,手中握着那枚玉佩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,“承影,你来了。”
“王爷。”承影微低着头,“城东十里,废弃的月老祠。策儿曾去过,已派墨阳去查,极可能在那。”
兰煜雪摩挲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,“没走?竟还留在京城附近?”
他蹙起眉头,“可探知是些什么人?”
承影略一思索,回道,“对方极为谨慎,出入皆着宽大道袍,头戴深檐斗笠,面目难辨。身手利落,配合默契,不似乌合之众。那处月老祠……”
他抬眼飞快看了兰煜雪一眼,“策儿放了三人炼药。属下推测,许是,寻了旧识之地暂避养伤。”
“炼药?旧识?”兰煜雪脸色沉了沉,握着玉佩的手指收紧。
书房内静了片刻,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。
良久,兰煜雪缓缓吐出一口气,将玉佩轻轻放回锦盒中,合上盖子,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他看向承影,目光恢复冷静与决断,“你既然回来了,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。务必摸清那些人的底细,目的为何。若他们…确是真心救他,并无利用或加害之意,”
他顿了顿,喉结微动,声音低了下去,却字字清晰,“便,随他去了吧。不必强带回来。”
承影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,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诧异。他抬头看向兰煜雪,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,“王爷?不,不带他回来?”
承影深知兰煜雪对兰策是何等疼爱,即使两年前他退到后方训练其他暗卫,鲜少回王府。也听闻不少事,但这感情,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。
“带回来又如何?” 兰煜雪沉默许久终于开口,像是在问承影,又像是在问自己,“留下,不过是徒增纷争,彼此折磨。王府如今,再经不起更多风浪了。他与兰灏……”
他摇了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,但意思已然明了。兰策与兰灏之间,早已不是简单的世子之争,更夹杂着血仇、旧怨、难以弥合的裂痕与各自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。
强留兰策在府中,无论是对兰灏稳固地位,还是对王府安宁,甚至对兰策自身而言,都无异于将他置于更危险的炭火之上。
一拍两散?两败俱伤?
与其如此,不如放手。
这个决定在他心中盘桓许久,自祠堂那夜看到兰策濒死般的惨状,自听到他那些似真似假的呢喃,自昨夜眼睁睁看着他被劫走而自己竟有一瞬迟疑……
种种画面交织,终于在此刻清晰成形。
“让他走吧,” 兰煜雪重复道,声音很轻,“走得越远越好。王府,不再是他该待的地方了。”
承影垂下眼帘,掩去眸中所有情绪。作为暗卫,他只需服从。
但是,没有但是!
“属下明白。” 承影沉声应道,“必会查清对方来路,确保,策儿安全无虞。”
“嗯。” 兰煜雪挥了挥手,示意他退下,“去吧。谨慎行事。”
承影无声无息地起身,又如来时一般,悄然融入尚未褪尽的夜色之中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兰煜雪独自坐在渐亮的天光里,身影显得有些孤寂。
他再次打开锦盒,取出那枚玉佩,冰凉的触感直透掌心。
二十载父子情分,荣宠、教导、期望、失望、愤怒、直至如今的决绝!
最终,竟是以这样的方式,画上一个仓促而悲凉的句点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,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,仿佛握住的,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。